这一等就等到了约定时间后又十分钟，班长的消息刷了好几条，充斥着方雍乔的手机屏幕，几乎要把手机都给撑爆。方雍乔被逼无奈，只好熄了屏，微微拧着眉毛去坐电梯，到楼上找班长预订的包间。
电梯里人不多，基本是去其他楼层的，没人跟方雍乔同路。方雍乔打个哈欠，不知怎的有点儿无聊，又想回家挺尸。
但来都来了，怎么说也得去那露个面儿再回。中华文化博大精深，“来都来了”就是其中之一，它暗含着一些妥协，另外还有些侥幸，而它往往爱坑人。
方雍乔推开门，一屋子的同学都回头看他。那些面孔有的变化很大，有的一如既往，但无论外表怎样，人都还是那个人，内核是没有换过的。
在桌上最显眼的位置摆着几瓶酒，方雍乔往那边看，脸上的肌肉牵动了一下，却不是因为看见了它们，而是因为越过酒瓶盖子，瞅见了一个最不乐意见到的人。
看来得过且过能凑合就凑合的文化，果真是应该遗弃的糟粕。
要不是班长用殷切的眼神望着他，他马上就要转身走掉了。
方雍乔避开那东西的目光，状似不经意地左顾右盼，想找个地方坐，最好离那东西远一些。然而人倒霉起来，连喝凉水都塞牙，连找个合心意的座位都找不见，这样大的房间，唯一剩下的座位，居然在那东西右侧。
不合时宜地想起高中时代两人座位的排列方式，方雍乔差点儿背过气。他走到那东西背后，拍了拍对方的肩，语气不善地说：“你起来，换个位置。”
这好像是他今天说的第一句话，连班长都不能拥有的殊荣，竟然便宜了一个王八蛋。
同学聚会一类的东西，向来是成功人士吹牛的好场所，能不骄不躁不炫耀的同学还是少数，大多数都落了俗套。早在答应班长要参加聚会的那时，方雍乔就已料到如今的局面，而眼下有了身边那位作对比，俗套的同学们突然也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如此便印证了一个道理：没有最讨厌的人，只有更讨厌的人，“讨厌”这玩意儿，向来是层出不穷，总能更上一层楼的。
偏偏坐在他旁边的家伙还恬不知耻地朝他举杯敬酒，嘴里说着：“乔乔，很久不见了，最近过得还好？”
叫得挺亲。方雍乔想。
“过得是还可以。”方雍乔随便答了一句，和他碰杯，两人各怀心思饮了酒。心情愈发复杂，有着说不清楚的牵扯，一时难以平复。那回忆宛若海浪，给人带来不少贝壳到沙滩上，随随便便捡起一枚，翻来覆去地看，总是一面苦一面甜。
别人不知道他们俩之间有过怎样的关系，压根没注意这边，而陈年旧事过去得再久，当事人可是忘不了的，因此一杯酒里边就掺杂了许许多多的不悦，细密如多年尘灰堆叠。方雍乔心不在焉地吃吃喝喝，再不高兴也要犒劳自己的胃，而坐在他手边的人效仿他的做法，不多时便将面前几碟菜一扫而空，活像个饿死鬼投胎。
吃，是他掩饰慌乱的惯用办法。方雍乔意识到他没有变化，霎时间哭笑不得。
“苑旌，”方雍乔说，“你干吃菜不喝水，是有什么毛病？”
“啊？哦、哦……”苑旌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放下筷子去喝“水”，但他可能是傻了，可能是懵了，也可能是故意而为，总之他一杯接一杯灌下去的，居然全都是酒。
方雍乔夹了几筷子菜，猛然察觉旁边的人不太对劲，转头一看，顿时大惊失色，想要制止，可惜晚了一步，苑旌已喝成了醉猫，脸红得像猴子屁股，如果要登台表演节目，连腮红都不必多擦。
苑旌说是醉了，手却还闲不住，一会儿去夹菜，一会儿去拨弄转盘，想再吃一片红酒雪梨。方雍乔纳了闷儿，心说这苑旌家里有钱得很，也是吃穿不愁的，怎么今天纡尊降贵来到此处，行为举止居然如此亲民？他越想越好奇，越好奇越是要想，真把苑旌当猴看，把其所有举动都视作马戏团的新把戏。
还真别说，怪有意思的。
方雍乔静静地看着苑旌丢人，一时忘了吃饭，直到新的饭菜端上桌，才想起自己来这儿是为了吃东西，不是为了看大戏。他连忙去夹肉片，可半道竟被一双筷子截住，顺着筷子尖儿往上看，看到一只修长的手，顺着那只手再往上看，看到苑旌的脸，方雍乔瞬间气得想拧下那颗脑袋当皮球踢。
和醉鬼没法讲道理，方雍乔盯着他看了两眼，率先撤了筷，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在自己放弃那片肉之后，苑旌也收了筷子，侧过脸来和他大眼瞪小眼。方雍乔几近窒息，但是顾及着大家的兴致，不好当面发怒，只在桌下踢苑旌一脚，外加挪了挪凳子。
苑旌这人一向很没礼貌，他挨了方雍乔一脚，就直愣愣地瞅着人看，好像桌上其他老同学都不存在似的。方雍乔吃一顿饭，把一年份的白眼都快翻完了，再也不想瞧见他，索性放下筷子，摸出手机，找这样那样的人随便聊天。
“乔乔，你后来学的专业……”苑旌忽然开口，“……听说它和你的工作，不太能对上号。”
“专业不对口是常态，你读了五年建筑又出国深造，回来后也不见你亲自盖房，还不是做个小少爷，啃你家的老本过日子。”方雍乔语气不善，有种对他进行人生攻击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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