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有当然没搬到她家和她同居,但那几个月他变身保姆,给她送饭、帮她打扫、和她一起胎教。
她的身子越来越臃肿,肚子出奇地大,弯不下腰,洗澡换衣服越来越不方便,越来越依仗希有帮忙。
她问:希有,你为什么总是闭着眼睛帮我穿衣服,你不是不喜欢女人吗……她说:我懂了,谢谢你希有,谢谢你对我的尊重。
孩子生在小西天附近的一家妇产科医院,落草那一日,产房外只等了希有一人。
戴着墨镜的希有,戴着口罩的希有,冒着被偷拍的风险来陪产的希有。护士喊:母子平安,恭喜你啊,是个男孩!
新生儿的第一泡屎把希有吓了一跳:怎么是绿色的?
护士笑,真是个新爸爸,都是绿色的。
他抱着孩子去看她,被她攥紧了手,眼泪湿了枕巾。她哽咽:连累你冒了这么大的风险……这份情谊叫我怎么还?
他伏在她耳边,低声说:需要还吗?
他说:当年知道我的取向后,你依旧善待了我那么久,你忘记了吗?当其他人躲怪物一样疏远我的时候,你是怎样安慰我的,你忘记了吗?
襁褓中的孩子在沉睡,他看看孩子,再看看她。
他说:刚生完孩子就离婚,会影响你在单位的工作,将来也不好和孩子解释,能不能等等再说?
希有,她闭着眼睛喊他的名字,眼泪安静地流淌,希有……
他替她擦眼泪,哄她:没关系的,别担心我,我搞得定的,没关系的。
整整四年后才离婚。
民政局的人很惊讶,道:你们是我见过的离婚离得最没有压力的一对夫妻,既然感情这么融洽,要不要三思而后行。
桌子底下,她捉住希有的手。
她轻轻摇头,说:不必了,他为我做的已经足够多了……
(六)
希有的第一次婚姻帮了一个孩子和一个单亲妈妈,没有婚礼仪式。他的第二段婚姻依旧没有婚礼仪式,这次帮的是两个家庭。
那时他已是三十几岁的大龄未婚男人了,父母的叹息像锋利的碎玻璃片,在脊梁上深深浅浅地划。
父母是再普通不过的职员,熟人社会里老实本分了一辈子,怎么也想不通这么优秀的儿子为何始终单身。
出柜吗?去和父母坦白吗?不可能的,他们会疯,会被亲戚朋友的各种目光压死。
一直单身拖延下去吗?也不可能的,他是独子,常规伦理中,结婚成家让老人安心是他的义务和责任。
唯一拖延的方法就是借口工作繁忙,少回家。
他的工作半径陡然变大,经常差旅至国外,一去就是几个月。
异国的午夜独坐,他想他们,却不敢多打电话。
酗酒的习惯或许就是那个时期养成的吧。
不工作的日子里,他像株盆栽植物一样长在了酒店大堂,一杯接一杯的白兰地,一次又一次刷卡。
那是东南亚一个贫瘠的小国,酒却卖得出奇地贵,一个外国同事陪他饮酒,越喝,他的表情越落寞。
那个皮肤黝黑的外国女同事问他:你是遇到了多么大的困境,怎么这么不开心?
她说:你身体健康,你喝得起这么贵的酒,在你的国家被人仰视——有什么事情值得你愁眉苦脸的?
她扬起漂亮的脸庞,说:来,我领你去看看另一个世界,然后你再决定是否要继续沉浸在自己的这点儿不开心里吧。
她带他坐出租车,然后换乘小巴,再在三轮车上颠颠簸簸。
马路消失后,是丢满垃圾的小径,尽头是一望无际的贫民窟。
只走了几步,锃亮的皮鞋就糊满了烂泥巴,空气中充满了热带独有的破皮革和烂水果的味道,三三两两神情茫然的人呆立着,赤膊,呆呆地看着他们。
她领他闯进一间破铁皮破石棉瓦搭成的小房子,一屋子人慌张地抬起脸,她不打招呼,直接把他拉到床前。
她指着一个卧病在床的老妇人说:她的儿子刚刚被人打死了。
再拽过来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说:他的爸爸刚刚被人打死了。
又指着自己的鼻子说:她的哥哥刚刚被人打死了。
她捂住眼睛哭了起来,一家人全都哭了起来。
这是一个素来以贫穷和危险著称的国家,她的哥哥得罪了一名有黑帮背景的警察,被当街爆头,惨死在离家500米的地方。
打官司?没用的。打了,输了,对方已经放出话来:等着吧,斩草除根。
最恐怖的不是被枪指着头,而是等着枪来指着头。
跑?这是个弹丸小国,没地方去的,且家里穷,她是唯一的经济来源,这么多人的车票船票是买不起的。
她摸着希有雪白的衬衫,哭着对他说:你知道你的一杯酒能换多少磅大米吗?你知道你的这件衬衫能换多远的车票吗?你知道别人多惨你多幸运了吗?你现在能开心一点了吗?
……
希有回到酒店,独自喝了一夜的酒。
第二天他找来女孩,对她说:我有一个计划。
他说:我们可以去假装登记结婚,你会有个新的国籍。你年轻有能力,又会中文,好好努力,早点把家人都带出去,越早越好。
女孩二话不说,拉起他就往电梯口走去。
他问这是干什么。
女孩不看他,低着头说:去你的房间吧。我什么都没有,只能把我自己给你。她说:我在你们中国工作过,我知道你们中国人的习惯……你放心,我这就证明给你看,我是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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