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你看。
希有希有,怎么会是这样?
希有,我要承认,那一刻你变得陌生。
陌生得好似另外一个物种。
希有,原谅我无法遮掩的讶异,原谅我瞠目结舌的第一反应。
我看到你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半晌,我听到你努力用平静的语调问:大冰,你还拿我当兄弟吗?
我躲开你的目光,低下头,不自觉地挪开一点身体,坐得离你远了一点儿。
我听见你在倒酒,看见面前递过来一只手和一杯酒。
你什么都没说,只是递过来一杯酒。
手上没刺酒里没毒,为什么我就是没去接?
酒意去而复返,渐渐上头,舌头是麻的,脸腮是麻的,整个脑袋都是麻的。
隐隐约约中,我听见你的叹息遥远地传过来:
兄弟……
回过神来时,小饭馆里只剩我一个人。
屋子里空空的。
桌子上杯盘狼藉,踩碎的瓷勺子,触目的黑脚印……还有面前满满的一杯酒。
……
千金难寻的朋友我弄丢了。
来自朋友的歧视最锥心,希有,希有,我伤了你,我不配当你的朋友。
我当时究竟在琢磨些什么?为什么面对陌生的东西天然地去抵触,为什么松开你的手,不敢应你一声“兄弟”。
一直以来,你点点滴滴在包容着我,为什么我却不能包容你?
我白信这么多年的佛了,摆不平这颗分别心。
等到我终于想明白这些道理,并深深懊悔时,我们已经整整七个月没有联系。就这么自此相忘于江湖吗?
我不能去找你道歉,我没脸。
我写了一篇文章,叫《对不起》。
文章里有一个最终学会懂事的孩子、一条小松狮流浪狗,以及一个饱受歧视的哥哥。
这是一个探讨生命价值平等的故事,是个真实的故事,据说也是个看哭了许多人的故事。
文章结尾处我写道:
不管是欠别人,还是欠自己,你曾欠下过多少个“对不起”?
时间无情第一,它才不在乎你是否还是一个孩子,你只要稍一耽搁、稍一犹豫,它立马帮你决定故事的结局。
它会把你欠下的对不起,变得还不起。
又会把很多对不起,变成来不及。
文章收录进新书,付印后的第一本样书里,我折了角,托人邮寄给了你。
四天后,我不顾出版社所有人的反对,飞去了大陆最南端。
正是新书上市的关键节点,编辑们不满我临阵脱队放鸽子。
我告诉他们,我必须去见一个人,方能心安。
若无此人相助,我或许要再沉寂许多年后才能浮出水面成为一个“作家”。如果不让我去见他一次,那当不当这个“作家”也没什么意思。
他们问我是谁,我没说你的名字。
我只说,是个失而复得的朋友,一个有今生没来世的兄弟。
……他在海滨的长木桌上摆满了烈酒,等着和我一起,把那些浪费掉的时光补齐。
(五)
轰隆隆的涛声。
海风拂面,浪花舔着脚面。
漆黑的海岸线上一道金边。
天快亮了,酒喝干了,话却说不完。
我说:希有,你的婚礼必须是我主持,你打算哪天盛大举行?
他摇摇头:兄弟,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所谓的盛大婚礼只能是我的一个奢望,不会实现的。
他笑着说:或许,在结婚这件事情上,我的运气早已经预支光了。
希有的故事,远比你我想象的要曲折。
没人知道希有结过婚,两次。
两次婚姻,没有一次是为了自己。
都是江湖救急。
第一次结婚是在北京朝阳区,为了一条命。
一个女人在MSN(即时消息软件)上给他留言:希有,我走投无路了,你帮帮我。
是他年轻时交好的一个女同学,为数不多知道他秘密的人。
她的男友不久前因车祸辞世,悲恸中刚缓过来,发觉已有了几个月的身孕。
女同学身体羸弱,且有流产史。医生说:如果打掉这个孩子,你再度怀孕的概率为零。
她当然想留下这个孩子,大龄单身职业女性,未婚夫的离去已带走所有的爱情,她甘心为他守一辈子,不想再去遇到其他人了。
有一份温饱体面的工作,再平安抚育一个孩子长大,已是生平最大的奢望。
但身处传媒行业的风口浪尖,单位规定,未婚孕子必须无条件辞退离职。
体制内的许多规定是没有温度的,要么打掉孩子,要么抓紧时间找人结婚,才能名正言顺地办理准生证。
她找了整整一个月,没找到,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肚子已然隆起,再宽松的衣衫也遮掩不住。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她找到希有。
她说:希有,念在当年大家朋友一场……
希有说:你别说了,我答应,咱们明天就去登记。
民政局门前,她塞给他一张卡。
“这是我能拿出的所有的钱,希有你收下。”
她是孕妇,他不能和她动气,卡坚决地被塞了回去。
他指着她的肚子说:你醒醒,这钱我一定用不着,但孩子一定用得着!
她抱着他哭:希有,你为什么这么仗义……我该怎么报答你?我来生当牛做马……
希有说:你莫哭,别动了胎气。
他说:当我是朋友,就别说什么报答。
结婚证很容易就领到了。她说,希有你放心,一个月后咱们就办离婚手续。
他搀起她的胳膊:别傻了,你现在这个样子一个人怎么搞得定,算我求求你,让我照顾照顾你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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