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铁壶中剩余茶汤倒尽,重新注水煮3分钟,而后倒入公道杯中分杯品用。此时,茶气馥郁绵厚,满室皆香。
整套流程一气呵成,怎一个帅字了得!
姑娘也被帅到了,她呷了一口茶,笑吟吟地看了我一眼,虽只一眼,却饱含百般柔情。接下来她一句话把我说愣了。
她说:美麦(不错),加贺(很好),勐海老厂十余年的老茶是吧?
什么嘴,这是什么嘴?!只一口就能把年份和产地给报出来?三小!人不可貌相,原来是个高人。
高人敛起笑意,深深地看了成子一眼,问:……可否再取一副茶具,也尝尝我的手艺。话虽说得客气,却是绵里藏针,赤裸裸地叫板。
谁不知只有在斗茶时茶桌上才会摆放两副茶盘茶具。
豆儿端坐不动,假装没听见,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成子会说什么……
果不其然,他迅速起身让出主泡台,客客气气地说:不用那么麻烦,您坐这个位置泡茶就可以。
按业界规矩,主家此举是认,等于不战而降。
对来者而言,算是给足了面子,比都不比就能赢,倒也省事。
热脸撞上冷腚,姑娘不领情。
姑娘一笑,垂下眼帘慢慢道:久闻成子哥大智若愚,不与人争……但今天的这次斗茶,却是躲不过去的……
我心下一凛,话说得这么狠,什么来路?
而且……她怎么忽然倒口,说起了字正腔圆的普通话?
我看看成子,憨憨的脸上憨意不减,真想给他一脚,人家话都说得这么不客气了,还装没听懂。
再扭头瞥瞥豆儿,她手摁在公道杯上,出水口微旋,对准了这位高人姑娘——按照江湖规矩,这是下了逐客令。
豆儿的脾气我懂,此举是先礼后兵。她是当过教导主任的人,专治各种不服,真要翻脸吵架寻相骂,还没见有人能把她赢。
姑娘啊姑娘,年纪轻轻哪儿来那么重的争强好胜心?台阶当下你不下,事到如今多尴尬。
姑娘当真好气场,不慌不乱不尴尬。
她盯着公道杯,轻轻摇摇头。豆儿姐,她说,今天我是奉命而来,你就算用开水泼我,我也不会走的……
她又把目光锥在成子脸上,一字一句地说:
今天的这次斗茶,我和我爸爸等了20年了。
(五)
20多年前,一个福建茶客来到云南帕沙。
云南布朗山帕沙村哈尼族村寨,此地盛产帕沙名茶。
福建茶客当年20岁出头,少年老成又难掩意气风发。他家学渊源,上溯两代皆弄器弄茶,耳濡目染下长大。他弃器专茶,年纪轻轻已在家乡茶界扬名立万。
茶客此行跋涉千里,一为购名茶,复为艺成闯天涯。他不住招待所,借宿在勐海茶厂的老制茶师香大爷家。
半生负气自此始,简陋的竹楼里,福建茶客遇到了他的宿世冤家。
同屋借宿的,有个茶科所的中年技术员,男的。
第一天相谈甚欢,相逢是缘,且都爱茶。
第二天起了争端,二人于茶道义理的分歧巨大。
福建茶客奉的是南方茶道,讲究以形为主,主论茶礼茶艺,泡茶前的焚香、闻香、静心是少不了的。
技术员却大不以为然,觉得舍本逐末,形式大于内容。他说:直接把茶泡好了不就得了……
福建茶客急了,如此漠视茶礼,野路子匠人习气啊!丢了静心功夫,如何泡得好茶!又如何品得出好茶?亏你还是茶科所的,怎么能说出这么没水平的话?
技术员就笑:善者不辩,辩者不善,算了算了睡觉吧,别为了口舌之争伤了和气呀……
福建茶客颇有骨气。
道不同不共屋顶,他卷起铺盖睡在了屋外,血肉之躯喂了一宿花脚山蚊子。
第三天,福建茶客把整套工夫茶具摆好,多说无益,请君斗茶。
茶具是他自带的,香具也是。
技术员倚着门框嘿嘿乐,我的天,小伙子你咋这么较真儿?头发湿漉漉的,难不成还专门沐浴更衣了?
他摸出一瓶新买的花露水,行了别置气了,看你那一脑门的疙瘩,赶紧擦一擦……
福建茶客不为所动,敛气焚香,心平如镜。
日影斑斓,竹楼外鸟鸣声声。
比泡的是帕沙古树春茶,与座者是老制茶师香大爷。
福建茶客开泡,眼观鼻、鼻观心,若入三摩地,举手投足行云流水,隐隐宗师风范……
三碗茶入口,技术员赞许地点点头,香大爷也啧啧称奇。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他赞道,这才是我们帕沙古树茶本有的醇厚滋味!从今往后,你买多少茶我供你多少茶,就这么说定了。
闻赞语也不乱心,泡茶时的福建茶客当真沉得住气,他端坐袅袅香烟间继续泡茶,直到最后一泡茶分完……福建茶客抬起眼时,愣了一下,他问技术员:不是斗茶吗,你拎着个陶罐子干吗?
技术员乐呵呵地趴到地上吹炉火,一边吹一边说:谁要和你斗茶,你泡了茶给我喝,我也泡点茶儿给你喝哈。他鼻子上蹭了炭灰,模样滑稽,小丑一样。
陶罐陶壶陶碗,全都是他从香大爷屋子里随手拿过来的,茶叶搁在陶壶里,陶壶搁在炉火上。他问香大爷要了根筷子,炒菜一样炒起了茶叶。
福建茶客嗤笑一声,这是什么路数?摊鸡蛋饼吗?干煸芸豆吗?
但第一碗茶入口后,福建茶客的脸色就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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