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拓其实在听了宇文舒回话时，心里就大抵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在他看来，宇文舒也未必就是一身干净。
不然这世上没有这么巧合的事。
昨天太医令才从五石散里查出问题，今日太极殿上，他就把河东的事情捅了出来。
但是眼下，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他其实也不大有心思追究……
真的把几个嫡子都扯进来，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更何况三郎是他一向中意的，即便是有些谋划，只要无伤大雅，又有何妨？
好儿郎立于世，本不就该是如此的吗？
但是宇文郅——这个他原该寄予厚望的嫡长子，又都做了些什么呢？
他想要弑君弑父，谋逆篡位。
宇文拓语气渐显锐利：“你没见过？这么说，是三郎冤枉你了？”
宇文郅分明感到他在生气，当下浑身一震，忙又叩首说不是。
宇文拓没给他分辨的机会，接连问他：“他们既是找寻到你府上你，你既也听说了有这回事，怎么就不放在心上？如今封了王，心里却越发没有百姓了吗？你身上流的是宇文氏的血，这锦绣河山也是咱们宇文氏的天下，你只管自己富贵荣华，逍遥自在，却不拿自己的子民当回事？”
胸无天下，何以为明君贤主？
宇文郅脸色微变，便想开口。
旁边儿跪着的宇文舒却快他一步：“也许大兄真不知情，晋王府门第高，原也就不是什么人都能轻易踏入的，王府的小厮拦了身份不明的人，将他们拒之门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眼下要紧的，还是要彻查此事。河东究竟怎么样，当年人口失踪又到底是不是真如刺史所报那样，先前找到晋王府去的那三个人，又到了哪里去，这其中重重，疑点重重，还请父皇下旨详查。”
“就凭着几个平头百姓几句话，就要朝廷大动干戈下旨详查吗？”
宇文郅是不敢说这话的，王岐父子不在太极殿上，能替他说话的人并不多，这会子曹部的尚书往外一站，拱手做一礼，把这句话脱口就丢出来。
不过他也不算冒进，知道事关重大，又忙添上两句：“臣不是说此事不该引起重视，只是这几个百姓的来历，尚且不清楚，如若就这样下了旨，以后岂不是人人都能闹到建康城，随便说上几句什么话，就能构陷朝廷命官了吗？”
谢潜叫了声陛下，挪步出来：“据臣所知道的，越刺史上告，若所告为虚，罪该诛灭九族。”他语气淡淡的，说完了瞥向元长庚，“廷尉卿应该更清楚吧？”
他既点到了元长庚身上去，元长庚自然少不了站出来回话。
实际上这事儿他也没摸得很透彻，只是觉得，免不了是宇文氏兄弟间的自相残杀，他不知道说什么不说什么，说了是帮了谁，不说又是帮了谁？
元长庚拧眉：“正是谢大夫所说的这样，如若这几个人所告不实，当株连九族。不过依臣所见——”
“够了。”宇文拓一摆手，沉了声打断所有人的话，“元卿，京城的事，交给你们廷尉府了。这几个人的来龙去脉，你们查，查清楚了再回话。先前找到晋王府去的那三个，到底现在人在什么地方——”他拖了音，有意无意的扫过宇文郅一回，“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元长庚一怔，弯腰应是。
宇文拓又去叫胡逸谦：“河东的事，御史台去查。胡卿，朕与你钦差之权，即刻动身往河东去，不管查到什么人，只要作奸犯科，就地罢官，若是犯事的，是一方大吏，罢官后，家眷留居河东，暂且羁押在府，把人押解入京，朕要亲自审问！”
胡逸谦有些迟疑，犹豫了许久：“陛下，臣……臣总不能，只带着御史台的衙役们，到河东去查案子，还有河东郡公他……”
“朕会把禁军调拨一万人，做你的随行护卫，只听你一人调遣。”宇文拓截了他的话，“朕说了，不管查到什么人，就地罢官，家眷羁押在府，胡卿，听明白了吗？”
明白，当然是明白的。
皇帝陛下龙颜震怒，虽此刻不显，可下的旨意，已经十分明显不过。
京城中看似是要这几个老百姓的来历，但是对这个案子，陛下是已经信了七分的。
柳士璋，还有河东的一众官员，只怕——
胡逸谦跪地接旨，起身时，淡淡的扫了一眼跪在那里一动未动的晋王殿下，心下不由长叹。
若然不争，这把龙椅，早晚也是他的。
有争抢，有阴谋，才会授人以柄，到头来不过作茧自缚，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赔进去。
宇文郅一直到散了朝，都还难以接受。
大势已去了。
这一局，他败的惨，等事情查明了，也只会跌的重。
比当日的宇文聪，下场只会更落魄。
他跪的久了，膝盖发麻，慢吞吞的挪着步子往殿外，宇文舒好似一直在等他。
出了殿门，宇文郅一眼就看见了他立在台阶旁，嗤了声，视若未见，打算径直的绕过去。
“大兄。”宇文舒却开口叫住他。
宇文郅只好站了站：“怎么？廷尉府只怕过会儿便要到你的王府去领人，你不急着回去，再交代几句？”
“大兄在说什么，做弟弟的，听不太明白。”他哂笑，垂下眼皮看他膝盖那处，“大兄风光得意十八载，从来没这样跪过吧？你是嫡长子，父皇和圣人，其实照样很疼爱你，给你特权，许你僭越——大兄，人活一辈子，总要知道惜福。”
“你便装傻充愣吧。”宇文郅懒烦同他多扯，“等有朝一日，父皇要与你清算时——木兰，你也会说得惜福，太贪得无厌，没什么好处。”
“这话，该送给大兄。”
兄弟两个你来我往，宇文郅面上渐有了不耐神色，正待要发作，孔扬喊晋王殿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立时一僵……孔扬来寻他，一定是父皇要见他了。
宇文舒显然也知道，意味深长的扬了唇角：“臣弟，就先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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