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芜虽说是朴实了点，但这么大个人了又不是傻子，换做平时才不会没事闲的好端端往自己身上揽债务玩，殷明淮的衣服一看就价值不菲，怕是他这一辈子砸锅卖铁都赔不起。
可钟芜心甘情愿。
他甚至止不住地在心底祈祷、祈祷那件外衫的价格再高一些。
这样他就有名正言顺接触殷明淮的理由了。
哪怕只是逢年过节寻机给他送上一份精心准备的年礼......只要得知对方生活的好好的，他就也心满意足了。
钟芜完全没考虑过殷明淮是否可能只是个过路的，完全没考虑过会不会等他病好就一走了之这种事情。
现在他脑子里空空荡荡的，只知道反反复复循环重复殷明淮刚刚那句“抵消了。”
他胸口酸酸涩涩的，有些喘不上气来，只能僵硬扯出个笑：“我知道了。”
他又止不住在心里感慨——殷公子人可真好啊，和那些仗着自己投了个好胎就目中无人的大少爷一点都不一样。他刚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小厮的下落安危，和他说话时又温和有礼体贴宽容，眉宇间没有一点富家公子的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他就像村里那几个上过学的族人说的神仙一样，人美心善的。
哪儿哪儿都好。
钟芜在家排行老大，下面弟弟妹妹有好几个，其中有个刚好和殷明淮差不多的年纪，不过却是个又娇又闹的，一天到晚就知道要钱和闯祸。
独殷明淮和那些人一点都不一样。
他竟在不知不觉间对着殷明淮发起呆来。
殷公子却完全没有一点叫他回神的意思。
这个王朝的详细信息殷明淮尚不清楚，在这么一个年代，绘制的稍微全面一些的地图甚至是重要的战略物资之一。原主常年不问世事，能知道这地方处在北地就不错了。
他来的路上满地金黄，整条道路都被枫叶渲染的一片绚烂，看那架势少说也得九月十月了，十月......殷明淮顿了顿，十月是不是该收稻子了？
殷少爷两辈子加一起也没真正意义上下过几回地，真和他提这事他保证脑子一晕一脸懵。他看了面前钟芜一眼，视线扫过他放在身前的手上厚厚的一层老茧。
——倘若真是收割的季节......这人应当早就忙的不可开交了，看他现在还能平静坐在自己面前的样子，也不知道是没到时候还是已经收割完了。
应该是收割完了吧。
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男人说着话，相较于刚醒来时的局促钟芜此时要放松上不少，不过这个所谓的“放松”也是有局限性的......起码和最开始他磕磕绊绊连个音节都发不出来的可笑样子比要好多了。
钟芜有些心不在焉，他又对殷明淮没什么戒心，几乎是殷明淮问什么他答什么，不过是几盏茶的功夫，他几乎是连祖宗十八代都说的干干净净了。上到村里哪个混子赌坊欠债被打手砍了条胳膊，下到村尾阿婆家养的一群公鸡里莫名其妙多了窝鸡蛋，恨不得直接把这一辈子的话都对着殷明淮说出来。
村里人要看见他滔滔不绝的样子指不定得吓成什么样。
他好多年没说过这么多话了，刚觉得口中发干眼前便被推来一个小小的杯子，水面上的波纹随着殷明淮的动作来回晃荡击打在杯壁上，就像他现在的心情一样起起伏伏的。钟芜抬眼就见殷明淮正单手拄着桌面托着下巴，另一只给他递水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见他的视线望过来便笑意盈盈地冲他回看了过去。
钟芜心脏猛地一跳，掩饰性地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随即又有些狐疑地看向那个杯子——茶壶里的水明明是他早上倒进去的，确确实实是白水啊，怎么觉得这么甜啊，仿佛要直接甜到心底去了。
殷明淮轻轻咳嗽了一声，掩下了唇角的笑意。
“所以说，你是下河村的吗？”
钟芜点头。
下河村的起名来源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东宁镇所管的辖区里有一条大河，衍生出了众多支流，正如同古人依河流聚居形成部落一样，各村村民也大多是靠着这条河选的址，钟芜他们的村子正好是河流的下游部分。
至于他们会选这么个村子则是刚好赶巧了，从京都到北地山迢路远，其中更是不少山贼盗匪，殷府的人压根就没觉得殷明淮能活到这个地方，去的地方都是殷曲随便指的。
谁承想他刚好就选了这么一个最穷最破最偏僻的地方。
说句实话，原主人其实还挺老实的，反正户籍路引都在他的手里，离了京城脱了殷府视线后想去哪儿不好啊，非傻傻听话真往这边来......
“从我们村子到镇上要走两个多时辰，有牛车能省上一半的功夫。”钟芜站起身，将窗户推开一个极细的缝隙让殷明淮往外看，又像是唯恐寒风吹进来冻着殷明淮一样迅速将窗户合上。
“刚刚看到的那座山就是我们村子的方向，出镇后会有好几条道，对着这条山的那条路就是去我们镇子的路。”
“不过这条路挺绕远的，如果是顺着这个方向一直走的话其实不用一个时辰就能到。”
殷明淮脑子里已经大概画出了个粗略的地图，钟芜说的是东宁镇到下河村的直线距离，其实这两个地方隔的位置并不是真的远，只是中间隔了个危险的山头，修路的时候弯弯绕绕不得不将这些地方避让开来，才平白多出这么多折腾人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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