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管家，今儿真的不放钱了吗？”小青站在李府的花园，抓着铁锹，擦了擦额头的汗。
王管家今年三十三岁，留着山羊胡，一双老鼠眼滴溜溜乱转，上下打量着小青，哼道：“不过二十文钱，我们李家还缺你的不成？去打听打听青州城，谁不知李阁老家，今儿这边都是银子，找不开那么多铜钱，去去去，明儿来一块给。”说着，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管家。”小青听到急了，她指望这钱买饭吃呢，伸手一把抓住王管家的袖子。
王管家一怔，低头，见那只刚刚栽树的手，一下把自己刚换上的的绿绢袖蹭灰了，不由大怒，伸手一把推倒小青：“你丫作死呢，来啊，给我打出去！”
小青也是因为情急，见王管家急了，忙不迭作揖道：“对不起，管家，我……”
可谁肯听她胡说，一时上来几个小厮，这就要把小青拖出去打。
“好了。”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平和的声音，不见得柔美，却让人听得安然。
王管家一抬头，见是府里头的二奶奶齐氏，忙不迭请安道：“二奶奶。”
“也不值当的，小孩可怜见的。”齐氏轻声道：“放了吧。”
王管家见二奶奶这么说，撇了撇嘴，扑拉着袖子，瞪了瞪旁边的几个人，那几个小厮推推搡搡地要把小青赶出院子，小青挣扎不动，回头看了里间一眼，叫了声“二奶奶。”
那女子靠着红柱子站在哪里，阳光映照过来，整个人就笼罩在霞光里，穿一身家常的白银条纱衫儿，白色的纱挑线缕金凤尾裙，一溜的白，反而衬出了她的仙姿丽容，那张脸竟比画上的都好看，不仅如此，那种气质也像是画上的神仙似的，让人看了只想跪拜叩头。
“又被二奶奶救了一次。”
小青站在角门外，叹了口气，她随岳东来青州已经旬月，因为找不到活计做，便到李府来打短工，在花园里栽树，一日二十文，可是她哪里做过这些粗活，又怕那些人看出她的女子，所以什么事也不争不抢，为此吃了不少亏，后来又一次，不小心把走廊台阶敲坏了，王管家要打她三十棍子。
小青不会武功，又吃不饱，若是真的挨了这棍子，大概小命就交代了，何况脱了裤子打，她的身份就暴露了，因此拼命挣扎，与那些男人推推搡搡，衣服都撕破了，正急命的时候，齐氏听到动静，带着丫头出来，一看她这摸样，就明白了，当即让王管家放了她，不仅如此，还让大丫头紫衣给她套了件外衣回去。
从此之后，齐氏就对小青留了心，平时多有看顾，有时候还让紫衣给她带些吃食银两，小青每每要推辞，齐氏就说：“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若不是逼急了，也不至于穿成这样干这种粗活，都是女人，我看不过去。”
这话把小青感动地差点哭来，从此以后，二奶奶就成了小青的护身符，这次王管家抓住把柄要打，又被二奶奶救了。
“小青。”出了李府，进了胡同口，忽然拐出一个丫头，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紫色的比甲，留仙裙，容长脸，五官寻常，眸光炯炯，似笑非笑盯着小青。
“紫衣姐姐。”小青刹住脚步。
紫衣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一贯钱道：“呐，这是二奶奶给你的，你别推，她说你这些日子面有菜色，大概好几日没得温饱了，可怜见儿的，拿着这些钱买些吃的吧。”说着，把那钱塞在小青手里，转身就走。
“紫衣姐姐。”小青忙叫住紫衣。
紫衣回头。
小青眨了眨眼，那声“谢”字竟然没说出口，大恩不言谢，没说的，她小青有生一日，会一直记得二奶奶的恩情。
紫衣见小青叫住她又不说话，嘟囔了一句，转身进了角门去了。
小青拿着这钱看了半晌，放在袖子里，转身出了胡同。
“岳哥，吃饭了。”
霞光已落，露出月亮的白，小青站在堂屋里，拎着刚刚买的肉包。
屋子里面没有动静，只是微微的碎动，像是酒坛碰撞的声音。
小青不用进门，就知道里面的情形，一定是一片狼藉，酒气冲天，那个人正靠着床，抱着酒坛“咕咚咕咚”在喝酒，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衣服被酒糟洗过似的，呈现出一种半黑不白的肮脏，地上堆满了酒罐子，一个接着一个，像是一个张大的口，雾沉沉的没有底。
已经多少时日了，岳东一直这幅摸样，仿佛梦游，又像是魔怔了，因为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小青连劝的心思都没有，只是每天必然要问候一声，算是尽心，又像是赌气。
“岳哥，吃饭。”小青又说了一遍。
里面只“喔”了一声，却依然毫无声息。
小青见岳东铁了心不吃了，苦笑了笑，向那屋子看去，月光从昏暗的窗户里映过去，被屋子变成了一种灰光，照在屋里人的脸上，泛起黯然的铁青，与那衣服一起，都成了一坨坨的腐朽。
这屋子里的一切，似乎都要腐烂下去，连同自己。
岳哥在腐烂，为了那个女人。
自己也在腐烂，为了岳哥。
人生长恨水长东，这是永远无法解开的结，这个世界上，就有这么多不痛快。
小青转过身来，坐在堂屋的台阶下，扒开那纸包，捏出一个来，咬了起来，恶狠狠地咬着，咬着，眼泪呼啦掉了下来……
第二日，小青去上差，出了李家胡同，拐了弯，正要进门，却见正门那边熙熙攘攘的，围了一堆人。
她一时好奇，走了过去，见一群衙役站在石狮门口，拿着刀剑，神色郑重，不由诧异，问旁边的人道：“出了什么事？
那人抬头打量了一下，认得是雇的小厮，摇头叹息道：“听说二奶奶没了。”
“啊？”小青脑袋“嗡”地一声，忽然发疯向人群里挤去，挤到前头，要进门，被门口的衙役拦住：“你谁啊？一边去，这边有案子。”
“我……”小青想说自己是这里的小厮，可是若是这么说，弄不好会被圈起来，迟疑了下，咬牙从兜里掏出一块官牌道：“我曾经做过锦衣卫的仵作。”这是岳东给她的，她轻易不会露出来，此时为了二奶奶，什么也顾不得了！
那衙役瞪大了眼睛，打量了下小青，接过那官牌，见沉甸甸的，青铜椭圆，上面刻着篆字，看着不像是假，点头道：“你跟我来。”
小青跟着衙役进了院门，拐过影壁，穿花佛柳，一路逶迤，进了内宅。
“请问大哥，二奶奶到底出了什么事？”路上，小青颤声问道。
“昨儿被人奸杀了。”衙役道。
小青眼前，忽然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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