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屋子的光线难得有些明亮。
比起村子里的其它地方, 这里甚至称得上是现代化, 木书柜里头摆满了杂七杂八的书, 整齐堆成一列，前面是一张书桌, 再旁边则是一张矮床，做成了书卧两用的房间。
即便如此，张塔塔还是一眼就看见了放在拐角处的竹烟筒。
这里是老村长的房间。
经过刚才的事, 乌小青仿佛丢掉了半条性命，神色不安蜷缩在角落里, 她觉得自己忘掉了很多事情，但怎么也想不起来, 眼前雾霭重重，遮挡住了真相。
她应该知道的，无论是村子还是爷爷，亦或是老神婆和那个陡然间出现的男人，每当想起来，她都仿佛凭空被一只手捏住心脏，痛得她头皮发麻。
宁楚容色平静地倒了杯水递给她，“好点了吗？”
乌小青咬咬唇，摇了摇头没说话, 但看上去大体是没什么事了, 反倒是乌小海, 脸色煞白, 呼吸粗重, 一副喘不过气的模样。
张塔塔的目光没忍住落在乌小海身上。
这姐弟俩穿着都十分单薄，在这种天气里无端给人渗出一股凉意，但和乌小青不同，乌小海脖子上围着一条厚实的红围巾，严严实实地裹住他的脖子。
很快，乌小青也留意到了他的不对劲，担心地靠过去问：“小海，你没事吧？”
乌小海摇摇头，往她怀里缩。
张塔塔和宁楚对视一眼，姐弟俩年纪相差不大，却十分亲密，意识到两人的沉默，乌小青脸上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小海以前身体很差，爷爷总担心他没办法成年，后来隔壁的赵婶就建议他把小海当做女孩子来养，你们不要觉得奇怪，村里有时候就是会很奇怪的相信一些有的没的，比如说把体质虚弱的男孩子装扮成女孩，就会更好养活。”
闻言，张塔塔惊讶地睁大了眼，随即下意识看了一眼旁边，她知道滕先生就在那儿。
把男孩装扮成女孩子。
“爷爷虽然不信这套，但是他有一个特别明显的弱点，一遇见自己家里的人就慌了，后来七大姑八大婶一催促，他就没办法，只好按照着这个来，完了自己又去生闷气。因为这个，小孩小时候没少受人欺负，直到了到外地上学的年纪才恢复了正常，但也因为这样，他上学的时候性格完全是朝着相反的方向长，小时候有多粘我，长大了就有多野，还学会了欺负同龄的孩子，哪像现在……”说到这里，乌小青表情忽然一僵，下意识往后面避了避身子，“小、小海，你……”
她突然发现乌小海有点不对劲，好像和她记忆力的样子不太相似。
乌小青张了张口，眼眶含泪，求助地看向其余两人，怀里的乌小海突然像一块坚硬的冰块，冻得她心肝震颤，就在这时，她忽然瞥见了少年后颈。
因为姿势的关系，原本一直挡得严严实实的地方也终于能看清了。
乌小海的颈部有一道极其狰狞的伤痕，血肉模糊地拼凑在一起，皮肉一片红紫。
宁楚似乎全然没有留意到她的恐惧，微微一笑之后便避开了她的目光。张塔塔打从一开始就没忍心对上她的眼，当时滕先生在她掌心里写下两个名字，第一个名字——
乌小海。
竟然是乌小海！
但奇妙的，她很快就接受了这件事。
虽然他隐藏得极深，但这一切并非无迹可寻，乌小海太听话了，从某种程度来说存在感极低，可这也恰好是他隐藏的手段。可仍有一些地方使他看起来极其突兀，老神婆唯独对他格外关照，看着听话，却在关键时刻拖后腿——那时遇见老村长和几个蛇脸怪物，他突然弄出动静，一伙人惊慌逃亡，随后老神婆出现骗取信任，想来也是他故意为之。
但最重要的是——
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老村长怎么可能会认不出自己的孙子？可即便如此，老村长依旧说出了“抓不到就杀掉”的话，且后来他们再次遇到老村长的时候，他也只是着重关心了乌小青，并没有多提乌小海的事情。
因为他的概念里，根本就没有乌小海这个人！
乌小海已经死了，哪怕被噩梦演绎法抹掉这一片记忆，潜意识里，他也不会将这个乌小海当做是真正的乌小海！
而到了现在，乌小青提到了乌小海病弱，村里又有会把病弱男孩装扮成女孩的习俗。
张塔塔舒了一口气，稳住自己逐渐有些加速的心跳，想起了湖泊里遇见的那具尸体，当时她看着长头发以为是女尸，现在一想，那根本就是乌小海！
那才是真正的乌小海！
真正的乌小海尸沉湖泊，而这场演绎里真正的恶鬼，不是什么黑神，也不是什么老神婆，而是由始自终一直跟在他们身边的——“乌小海”。
只不过之前“它”一直受困于某种限制，直到现在，随着演绎推移，死去的人越多，复活仪式的完整，“它”也终于，渐渐暴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
屋里一片寂静，片刻，乌小青怀里的少年抬起头，幽幽地注视着她，嗓音嘶哑难听，问她：“怎么不说了？小青，你应该记得更多东西啊，难道你忘了，我有多爱你吗？你还记不记得，你说你喜欢动物，我是怎么把它们送到你家的？”
乌小青浑身一颤，眸中渐渐溢满绝望，面如土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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