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半小时,二十四万美元灰飞烟灭,变成一辆911敞篷车停在门口。周君彦从店员手里接过钥匙,对我说:“陪我转一圈好吗?”天已经完全黑了,路灯亮起来,周围商店橱窗和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里亮起华丽炫目的灯光,乍看之下好像幽暗山洞里璀璨的石英。他的声音没有了刚才的自信和镇定,透着点伤感,像是在恳求我。我点点头,跟他上了车。
正是晚高峰,街上很堵,车子走走停停,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讲话。一直开到渡船码头,已经快八点了。他看看表,问我:“你还要出城,时间来得及吗?”
“骗你的。”我回答。
他笑了笑,好像老早猜到了。
我们下了车,靠在黑色铸铁栏杆边上看着对岸的灯火。吹过水面的冷风弄乱了我的头发,他伸手摸摸我的头,说:“你留长头发更好看了。”
我把头发拢到一边,开玩笑道:“我就知道你以前说喜欢短头发是哄我的。”
“不是,”他摇头笑起来,停了一下又轻声说道,“不管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这种话说起来很容易,但恐怕没有人不喜欢听,尤其是我。我低下头,躲开他的手,憋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问他:“你爸爸怎么样了?”
“判了十五年,开庭的时候头发全白了。我去年过年的时候回去看过他一次,掉了好几颗牙齿,胃病很严重。很公平的,做过什么,就有什么样的结果。谁都逃不掉。”他说的几乎不带什么感情,沉默了很久,才转过头看看我,拉起我左手,手指抚弄着我手上的戒指,很轻地说了一句,“我也一样。”
“你看到啦……”我回答,忍不住微笑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这枚镶着小小钻石的戒指突然让我觉得轻松和温暖。我很想跟他说,不管你做过什么,现在回头还来得及的。但是这话恐怕没什么说服力,因为在那个时刻,我知道自己已经不会陪在他身边了。
“那人真幸运。”他轻轻地感叹。
这就是他二零零三年在曼哈顿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入夜之后,城市的灯火把夜空映衬成奇异的蓝紫色,他开车把我送回公司,我们没有说再见,因为不知道会不会有再见的机会。而我却开始想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奇怪的命运让生活满是岔路,踏上一条看似通往A城的路,结果却到了B地。最后只能在B处遥望A,托旅行中的人带去一点未冷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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