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的山中清凉舒爽，月亮爬上树梢，十分圆满的模样。月影下树影婆娑，灌木丛中的小花朵娇滴滴的。绑在树上的小灯照亮了一段石板路，这是散步的好去处。
“你奶奶脾气还挺好的。早上我们追尾的事情，她没跟我们计较。”叶一超说，“大概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吧。”
唐宓侧目，月色下叶一超的五官非常柔和。
“说起来，你奶奶家应该很有钱吧。”
唐宓道：“跟我没关系。”
叶一超不奇怪：“你奶奶果然没说错，你是挺恨他们。”
“我不恨她，这是我见她的第二次。我为什么要恨一个陌生人。”
“你的态度不是这样说的。”叶一超不赞许，“如果对方是陌生的老人，你的态度会更和善。”
没办法和叶一超解释了，唐宓抿了抿唇，只能说：“叶一超，当年的事情，你不知道。”
“我知道啊。”叶一超说，“傅女士跟我说过了当年的事情。你下来之前，她跟我聊了半小时。”
原来她出现之前么，他们一老一少居然聊了半个小时？足足三十分钟，足以让叶一超对她家庭恩怨这些破事了如指掌了。她想起叶一超和自己的这位祖母言笑晏晏的样子，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几乎就要情绪失控，但生生忍住了。
“怎么说呢，”叶一超抬起视线看着前方，“你要知道，你爸爸是他们的独子。儿子去世，因此而迁怒你母亲，我觉得是可以理解的。”
唐宓想，这就是叶一超了，凡事都是理性思维，从合理性角度进行分析。
“我不觉得可以理解。”她冷冷开口。
叶一超说：“你应该现实一些。出于现实角度，你不需要把气氛搞得太差。”
唐宓觉得焦灼感从心头袭来，“我不稀罕他们的钱。”
叶一超端正了神色。
“从来也不是钱的问题，而是你的态度问题。你为什么不停下来仔细想一想？高中的时候，你讨厌李知行，但你现在和他的关系非常好。”
“我之前不了解李知行，所以才有误会。”
“你也不了解你爷爷奶奶。你可以给李知行机会，为什么不给他们机会？”
这番论证逻辑严密，思路清晰。唐宓张口结舌。
叶一超说：“所以归根结底，是你的态度问题。”
唐宓心跳急速加快，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性格从来也不好，社交能力差，在某些事上还执着到偏执的程度。但是，只有叶一超从来不在意她性格上的缺点。她惶惶然离开家乡到宣州上中学的时候，他是第一个带着微笑和她主动交谈的人，其他同学在背后骂她的时候，只有他站出来为她辩护。
他当时在二班的那群男生面前说什么来着——“你们都想多了。她不是故意装得高冷，她有自己的追求的道路，对除了这条道路之外的事情统统不在意而已。”
从高一开始到现在，认识叶一超近五年时间，唐宓可以发誓，这是她第一次从叶一超嘴里听到否定她的话。唐宓觉得好像从来不认识叶一超，或者，她了解的叶一超并不是真正的那个人，一直以来，都是她误会了。而叶一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人情世故变得这么了解了？
唐宓停下脚步，笔直地站在树下。叶一超没听到她的脚步声，诧异的也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他的脸庞在路灯下不再清晰，但那双眼睛却一如既往的清澈，认真程度可见一斑。
“你要说什么？”
叶一超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你可以设想，高三暑假的时候，你外婆病了，需要钱治病，如果那时候傅女士出现，给你钱，你难道会不接受？你之前大约也不喜欢你舅舅，但你舅舅那时候站了出来帮助你和你外婆，你对他的态度从此改观。”
这个反问直指核心。那一瞬间，唐宓脸上火辣辣，仿佛被叶一超提着衣领扇了一巴掌。是的，叶一超说得太正确了。
“我为什么要设想从来没出现的情况？”
“以前没有发生，不等于以后也不会发生。”叶一超指出。
“你站在外人的角度，当然可以就事论事，”唐宓冷冰冰开口，“叶一超，你告诉我，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和唐宓的谈话进行得很不顺利，让叶一超有些心烦，语气不由得加重。
“你一定要纠结于往事？在我的印象中，你一直都是往前看的，奋发向上，为什么不能理智的看待家人的问题。你祖父祖母很在意你，无论如何都不是坏事。”
“对，我就是这样的人，”唐宓双手发抖，她本来也不是多善于言辞的人，现在气上心头，“那你去找吕子怡啊，她跟我不一样，善解人意又聪明。”
叶一超皱眉：“这跟吕子怡又有什么关系？”
唐宓掉头就走。
叶一超没想到她忽然发难，一时间愣住了，回过神来不过几秒，就再也看不到唐宓的身影。
夜色的山林中，灯光本就无法传递太远，只要走在树木的阴影之内，几秒钟就可以让踪影消失。唐宓从小在唐家村长大，对山林特性的熟悉，远超叶一超。
她的人生中，很少有如此情绪激动的时刻，愤怒再大她也会努力控制，控制的太好，所以变成了现在这种冷淡的性格。她想到刚刚叶一超的表情，想到吕子怡，几乎愤怒到自己都难以形容，脑子分不清楚东南西北，如泄愤一般在林中瞎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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