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致亚很快挂掉了电话,她仍站着,脑海里猛地刮过那天船上西南亲兵的躲闪目光。
她和曹祯戎那时想过有谁买得动西南亲兵,眼下清楚了。
“林积?”
楼梯上有人叫了她一声,她回头笑道:“怎么了?”
徐允丞见她神色如常,便松了口气,走下楼来,“你出去半日,先生不放心,叫我来看看。公司里有事?不然你先去忙好了,南山墓地我认识的。”
门外春光明媚,满堂都是喧嚣笑闹,隐约有人世非真之感。林积看着徐允丞走了两步,锃亮皮鞋踏过木质阶梯,镇定有序,心底有一些明白了过来。曹祯戎是人上人,看得清云外金乌,却看不清足底人心——他把徐允丞和西南部下留在金陵,自以为是为他们留出一条平稳安定的路,可未必人人都要平稳安定。一个顶着高级秘书头衔的人,一生都不可能平步青云,
徐允丞生得刚正俊美,就像一个极负盛名的国片演员。演员在片场做戏,徐允丞却在他们眼皮底下瞒天过海,釜底抽薪未成,如今又要斩尽杀绝。
他笑着走过来,深蓝条纹西装寸寸熨贴,是陈雁杯最喜欢男人穿的一种西装款式。林积想了想,挂断电话,趁着人来人往的遮挡,迅速拔掉了电话线。
柜台边的伙计吓了一跳,刚要说话,手心中被她塞进了一叠纸币,连忙闭了嘴。林积转身向上走去,“李经理请示一笔款子,电话里说清楚便没事了,回去吧。”
包间并不狭小,因为是曹祯戎出行,所以仍然有二十多名亲卫兵随同,分两桌坐了,曹祯戎和王还旌一桌,见林积归座,曹祯戎笑道:“早就说你不必来,一分一秒都是钱似的。”
林积笑着把荷叶粥换下去,重新盥手,“一针一线都是靠着曹伯的名头来的,曹伯要我陪,便是举家倾国都要来。”
曹祯戎哈哈大笑,“锋山说她难相与得很,老王,是锋山胡说么?”
王还旌笑道:“大小姐如今场面话也说惯了,哪里像从前性子狷介。”
说话间门便被推开,满脸烧伤的阴郁汉子端着茶壶走进来,那伶牙俐齿的伙计在外头传菜,帮着喊了一声:“滚烫的参茶哎——各位当心!”
徐允丞和林积坐在下首,连忙避开。徐允丞向右避开,林积便也稍一侧身,那汉子却也正看向她。这人脸上的烧伤极其可怖,几乎连眼睛都只剩一条缝,眉毛更是完全没有,嘴唇被烧成了一个尴尬的微笑形状,映在眼中只觉得毛骨悚然。
那狭小如葵花籽的眼睛漠然注视着她,手中握着茶壶,距离太近,看得极其分明,那小指之后有一个明显的刀疤,就像是割掉了一个多余的指头似的。
林积心中一悚,缓慢地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耳旁几乎莫名地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管风琴声,林碧初的笑音响在耳畔,“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哥哥的右手有六根手指头,数钱都跟别人数得不一样,可把他愁坏了,成天琢磨着切掉六指……”
某些对话在发生时无关紧要,过后从记忆里□□擦掉陈灰,或许是铭心刻骨。她鬼使神差地想起隋南屏有一次陪客人喝酒,烂醉如泥,林积打了盆水叫她擦脸,隋南屏扯过她的手看了半天,满意地笑了一会,“幸好你长得不像你那个死鬼爹,不然才是嫁不掉了。”
她本来就应该姓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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