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门外有不少青帮混混逡巡,也有不少年轻人围着闹事。老庞转头一看,立刻就笑了,“大小姐,那我先回了。但是三少还小呢,您也当心把他打坏了。”
关霄那时混得最凶,学校的老师打电话来,说他常带着同学们逃课去玩,不过他功课好,又从小就在军中养成的野性子,关倦弓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不闹出格就不找他的麻烦。而且那时候关霄是少年心性,关倦弓很清楚自己绝不能动手,索性每每真动了气,就让林积拿家法。
林积拿家法的场景,锋山府的老人至今都记得,她自己力气小不动手,就往太师椅里翘着腿一坐,让人把军棍拿给跪着的关霄,“自己打。什么时候认错认得爸爸肯原谅你,就什么时候起来。”
原本打军棍打的就是嘴硬,但这么一来嘴硬就毫无意义,反而丢面子只是时间问题。关霄起初还犟着硬打,后来发觉打得越久旁人越是憋笑,索性往地上一跪,老老实实条分缕析自己这么做的缘由,总之他虽然不是清清白白,但全是被逼上梁山,虽然认错的同时也把关倦弓和林积说得很不正经,但毕竟是肯讲道理了。
所以老庞这么一说,林积便骂了一句“我什么时候打过他”,又笑着关上车门,车子一发动,她就冲那群人拨了拨手掌。
她穿着轻盈纤细的校服裙,外面却披着件黑风衣,那时候只是因为她怕冷,但是歪打正着,旁人远远一看,只觉得这女学生声势夺人。虽然隔着好几步,但那群人默了默,分开一条道。
最后面的人没料到自己这么快被出卖,一时破口大骂,“都是废物!白瞎了老子跟你们义薄云天公园结拜!以后别去我家玩!以后别抄我的功课!”
但也没有办法,因为林积等他骂完,好整以暇地冲他招了招手,“三少,过来。”
城中人人都知道锋山府三少第一怕军棍、第二怕关倦弓、第三怕大小姐,尤其这帮人都是学校里的人精,最清楚关霄虽然是穷有理,但如果这世上还有人能让他说人话讲道理,那就是林积。庞希尔怕他拖久了挨揍,还好心指示颜浓浓踹了他一脚,“三少,你就去吧。”
关霄气得不行,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没好气道:“看什么看,都散了散了。”自己拍拍屁股走过来,扯过林积的书包甩在肩上,小声说:“在外头你也给我留点面子。”
林积一时失笑,说:“那阿霄走前头。”
关霄走在她前头,又是“啧”的一声,“小点声,别让人听见你叫我阿霄,我……”
林积跟他异口同声道:“我可是三少。”
关霄“嘶”地站住脚,回头看她,见林积果然在憋笑,于是十分气恼地指着她:“我堂堂三少,面子也值钱得很,我的心思你别猜行不行?”
话音未落,只听有人的肚子里传来“咕噜”一声,堂堂三少白净的脸瞬间红到耳根,林积拍手笑道:“那可真是猜不出来呢。”
那时候天空格外剔透澄净,晚霞遍天,整个金陵被染成晕紫橙红,三明巷里头那间广东人开的小云吞店才只有两张桌子,关霄一边狼吞虎咽吃云吞,一边嫌弃她:“这种苍蝇馆子你也吃,一点排场都不讲究。这么小的店面,你怎么发现的?”
林积的眼镜上爬了层雾,她摘下来,关霄扯过去在自己衣服下摆上擦,她说:“你当只有你会逃课?这馆子我们全班我都带着来过,你不知道罢了。”
关霄很不服气,“那我要带我们全校都来。你为什么逃课?”
林积不以为然的样子,边吃边说:“有些先生讲课就像驴拉磨,拉完一圈还有下一圈,来来回回都是面渣子。听一遍两遍也就算了,他磨三千遍我还真听三千遍不成?睡觉又浪费辰光,我为什么不逃课?”
关霄深以为然,语重心长地搭着她的肩膀,“新青年同学,老师认为你很有见地,决定在期末的时候让你不合格,这样你应该会满意了,但希望你最近不要乱跑。”
他那声气其实稚嫩得很,林积笑着把他的手拨开,“怎么了?”
关霄转回头去吃云吞,随口说:“凶巴巴的,怕你吓着别人,今后嫁不出去。”
后来才知道,那一阵城中一连出了几件命案,死的都是穿校服的年轻女孩子。但那一阵城中政要开会,警察厅唯恐风声鹤唳扰乱治安,把消息压着不发,所以女校的学生们一点都不知情,导致有两个女生也出了事。
最后那件事怎么样了,林积不大记得,只记得那天之后堂堂三少就常带着浩浩荡荡的人溜来吃云吞,他名头太大,这间店一炮而红,到现在客人都络绎不绝。
三明巷里的云吞的确很好,一颗云吞有半个小儿拳头大,皮薄得像糯米纸,从外面看,一层白、一层粉、一层红,白的是猪肉,粉的是蟹腿,红的是虾籽,紧密包裹,朦朦胧胧。汤极清,不用芫荽,只把细芹菜切得碎碎的提起香气,一口下去能鲜掉两条眉毛。
所以这天林积没头苍蝇似的乱走了一圈,最后又在三明巷外面停下脚步,正在想着是不是该找犹太朋友去弄点钱,只觉眼前一黑,被人轻轻捂住了眼睛,有人在她背后压着嗓子说:“阿七小姐,在下打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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