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生些,思娘在里面,阿蛮不会有事的。”
“那怎么什么动静都没有?”
在这寒冷的冬日,为屋内换气,院中是不让点火盆的,随侍宫人早已冻得瑟瑟发抖,偏生杨廷却出了一身热汗,豆大的汗珠从弧度完美的额头滑落,沾润了长而卷翘的睫毛,眸中的殷红,好似要将一切紧迫而无措的情绪逼出来。
便连里头年纪最小、察言观色本事最弱的苏四娘都能感觉到圣人的慌张。
在她眼里,这个“姐夫”从来都是运筹帷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帝王,虽说在从前常常能感觉到阿蛮姐姐与圣人感情融洽,却不知道——竟好到这般地步。
看样子,圣人竟似比里面的阿蛮更疼似的,脸白得跟纸没什么两样,眼看要晕过去了。
麇谷居士慢条斯理地道:“急什么?才发动呢。我家阿蛮,果然勇敢。”
圣人朝蓼氏看了一眼,黑漆漆的眼珠子跟会说话似的,蓼氏颔了颔首道:“妇人生子,熬上一天一夜也是有的。”
“圣人不如先吃些热茶,时间还早。”
李公公的劝告只得来了杨廷冷冷的一瞥,他素来精乖,见马屁拍到了马脚上,便也不打算再劝,只一叠声吩咐让人将鄂国公夫人、居士等几个请到廊下等,那里另外置办了火盆、茶水,确定不会冷着、饿着人。
关雎宫内的宫婢们早见惯了圣人对皇后娘娘的爱护,私下里对了视线,不约而同地心道:皇后这命,可真真是好。
里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苏令蛮每疼过一阵,便落地由着两位有经验的稳婆搀着慢悠悠走,饿了吃了些糖水,肚子坠坠地发硬,直到疼痛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剧烈,完全下不了床时,才呻吟出了声。
蒋思娘摸了摸肚子下方,点了点头:“入盆了。”
“准备。”
一个上午过去了。
屋内渐渐有了动静,一阵又一阵压抑的破碎的呻吟陆陆续续穿过窗纸,如钻头一般直让杨廷心里钻。
他知道阿蛮真正痛时,是绝不肯喊出来的,既是从前经历,让她不习惯言痛,又是怕关切她之人心痛;相反小毛小病时,常常爱娇地邀宠喊疼,也让他哭笑不得。
她忍着不肯真正喊出声,可又忍不住,才会有这样的呻吟声。
“蛮蛮她喊痛。”
杨廷朝麇谷居士道。
蓼氏抬头,正巧撞上圣人投来的眼神,若放在从前,她绝想不到一个郎君能拥有这般的眼神,还是一个常常因过分冷硬让人生起这人毫无感情猜度的郎君,此时眸光混合了无助、惶急与自责——圣人显然是在朝自己最信任的麇谷居士求助。
麇谷忍不住酸了眼睛,叹气道:“莫怕。”
再有本事,这个时候,杨小子也只是个小子。
只是幸好,苏令蛮锻炼得宜,从临盆到真正生产,不过一个半时辰,顺利地不可思议,没有如鄂国公夫人说得那般痛上一天一夜。
中途宰辅大人与杨夫人也相携而来,焦急等候在外。
随着房内一阵响亮的婴啼,稳婆抱着一个明黄襁褓出来报喜:“恭喜圣人,喜得麟儿!”
“好!好得很,赏!”
随着杨宰辅一声大笑,“啪地”一声,门前直挺挺站着的新帝蓦地闭眼倒了下去。
门外登时一阵兵荒马乱,杨文栩唬得连孙儿都顾不上了,麇谷居士也唬了一大跳,忙过来把脉,宰辅紧张地看着他:
“居士,圣人如何?”
过一瞬,麇谷才好笑地扯了扯嘴角:“圣人约莫是方才精神太紧张,出了精气,睡一觉,便也回来了。”
——这才是史载曰:天地变色,日月无光的由来。
圣人都倒了,可不是天地变色、日月无光?
苏令蛮在屋内听到动静,知晓缘由后也不禁是又好气又好笑,可心内的甜意,却层层叠叠地蔓延开来,生产时的痛苦,好似一下子忘了。
至于未来的梁煊帝,早在那一片惊慌马乱中,被成功地忽略过去了。
杨廷醒来时,天色苍黑,这才忆起发生何事,心中懊恼,招人来问,孰料林木那张“黑里俏”的脸总时不时憋笑,险些气出内伤。
“皇后呢?”
“皇后便在隔壁,由小八与蒋先生看护,想来是睡着了。”
杨廷一咕噜翻身下床,连个外袍都没披,就去了隔壁,果见幽幽的琉璃灯下,阿蛮闭着双眼安睡,心里那点子不安定这才落了下来,长吁了口气,心道:“还好蛮蛮不晓得他这丢人模样。”
蒋师姐见他来,示意他莫吵着人休息,便与小八轻手轻脚地关门出了去。
被人这般灼灼盯着,苏令蛮还睡得发沉,小鼻子一张一翕地喘气,脸上带着大伤元气的苍白,杨廷心疼地撩开她粘在唇角的发丝,没忍住亲了亲。
他心中圆满,呆坐了一会,才想起自生下便被忽略的孩子:听说,是个儿郎?
皇家的龙子龙孙,从没有自家娘亲带着的,早在苏令蛮探出喜脉时,杨廷便寻了几个身家清白的乳娘备着,各方考察后才留下了两个,他不必问,也知道必是被乳母带下去了。
“皇子呢?”
“便在右厢房,由绿萝姑姑领着孙乳母带着。”
一清秀宫婢迎了上来,她是新近由皇后提拔上来的近前宫婢,机灵劲儿十足。
杨廷点了点头,脚步一转,径自朝右去,见那小宫婢没拿腔做致地跟来,心里才满意了些。阿蛮看人眼光还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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