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靖打起轿帘跳下马车，微微眯起眼挡住正午猛烈的阳光。待眼睛稍稍适应后，才打量起陈府来。
只见陈府左右两侧石墩上蹲着两个大石狮子，环绕着高大的兽头朱门。朱门上挂一匾额，匾上大书‘陈府’两字。
正要扣门之时，厚重的朱门缓缓开启，从内里走出一个两鬓斑白身形略微佝偻的仆人和两个年轻娇俏的婢女。
仆人走上前对着阿靖微俯下｜身，笑道：“可是靖郎君？老爷已等候多时，奴才带您前去。”
阿靖及时回礼，“承蒙陈大人庇护，阿靖不胜感激，还烦请您领路。”
“郎君客气。”仆人走在阿靖前面，“奴才是老爷家奴，打小就服侍老爷了。您要是不嫌弃，大可叫奴才一声陈叔。”
“陈叔客气，阿靖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阿靖随着陈叔绕过放在庭院里的绿檀木架上的黄石插屏，进入正房院中。房屋走廊皆为雕栏画栋，来往婢女亦裙裾飞扬，好不富丽堂皇。陈平公乃正三品户部尚书，户部掌天下土地、贡赋之事，乃大嬴财政重心所在。户部素来是油水丰厚之地，从陈府之气派便可知一二。
见阿靖看的入神，身后一个灵动的婢女噗嗤笑出声。
陈叔轻轻打在那婢女的丫髻上，佯装怒意的呵斥道：“你这妮子是愈发没规矩了。”
“是我见识短浅，不怪姑娘笑话。”阿靖冲那名为琥珀的婢女微微颔首，“在下确是从未见过这般的金碧辉煌。”
琥珀此时才正眼打量起这个从荒蛮之地来的少年郎。见他一身月白衣袍，无多余配饰，身形消瘦却难掩一股玉树临风之姿。视线上移再看少年长相时，那是一张足以世间多数女子羞愧的俊美容颜，一双清澈的杏眸中却是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处变不惊。原来世间竟真有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的天人之姿。
琥珀红了脸停在原地，突地想起偷听夫子授课时那句诗来——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琥珀姐姐，你念叨什么呢，陈叔和那个小郎君都走远了。”
琥珀回过神，赶忙去追那袭月白衣袍。
陈叔见琥珀早没了踪影，叹气道：“小郎君见笑，琥珀是小少爷的贴身婢子。小少爷心善宽容，平日里把这些个丫头宠坏了。”
“陈叔言重了。”阿靖倒真没把这些当回事，心中反复掂量的唯有一会拜见陈平公的说辞。
“小郎君，这便是正堂了，老爷就在里面。”
阿靖理了理衣衫，跨过红漆木门槛后，向端坐于中央方椅上的人扣了一首，恭敬行礼道：“晚辈林靖拜见大人。”
“小郎君快起！”一双保养得宜的手扶起阿靖。
阿靖起身，趁陈平公翻阅段绍亲笔时细细观察这位正三品大员。陈平公身长七尺，相貌极好，又注重养生，哪怕是年过四十眼角也甚少皱纹，头发亦是浓墨乌黑，竟无半根白发。
阿靖想起段大人开城献降前曾一夜白头，苍白凄凉如范阳的初雪。戎马倥偬，半生为民，却不得善终。
眼角有些湿润，见陈平公目光炯炯的注视着自己，阿靖自觉失态，连忙掩袖拭泪，“大人见笑了。”
陈平公轻轻摇头，感叹道：“这些年我与段公常有书信往来，他亦曾向我提及小郎君，言及郎君总说日后必成大器。今日一见，便知段公所言非虚。只是没想到你与老夫相见时，段公竟已过身了。”
“晚辈承蒙段大人照拂，自是感激不尽。只是还没来得及略略报答，大人已经与世长辞了。”阿靖心中五味陈杂，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师父如此，段大人亦是如此，而他能做的却寥寥无几。
陈平公将故友绝笔小心放于桌案，掩去眼中悲痛之情，冷静说道：“段公想要我为你求一官职，好日后有所依靠，这也不是难事，不知小郎君心中可有打算？”
“晚辈自知才疏学浅，不敢求高官厚禄，只求能在金陵安身立命便好。”
何况此次他只想为师父正名，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郎君决意要在金陵？”陈平公将手背于身后，皱眉看向阿靖，“金陵城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小郎君可做好准备了？”
阿靖跪地叩首，“晚辈不才，许多事还请大人多多指教。”
“快快请起！”陈平公叹道：“小郎君颇有军功，若是由老夫引荐想来留在金陵亦非难事。不过你既有此心，务必将此册好好研读，日后会大有用处。”
阿靖随手翻阅两眼，那手册竟是金陵各个豪门世家的名录策。
就在此时，陈叔急匆匆冲进正堂。
“老爷，兵部侍郎上官充大人前来拜访！”陈叔走得极快，神色有些许慌张。
陈平公瞧着不对，压低声音道：“可是出了什么乱子？”
陈叔附耳道：“奴才从上官大人口中得知前些时日送至前线的粮饷出了岔子，现在他紧赶着和您商议对策呢。”
阿靖在两人身后听得不甚分明，只听得‘粮饷’二字，见陈平公眉头紧皱也知不宜久留，于是起身告辞。
陈平公吩咐琥珀送阿靖出去，琥珀笑嘻嘻的领着阿靖从小路离开。
陈府小径栽满蔷薇，远远望去宛如层云瀑布，甚是好看。
“小郎君什么时候再来拜访啊？”琥珀打量着阿靖，笑道：“下次小郎君来的时候我好做些藕粉桂花糖糕让你带回去。”
“多谢姑娘美意，我……”还没等阿靖说完，就有一团物什从小路冲出，直直撞在阿靖身上。
阿靖被撞的打了一个趔趄，还不忘抱住撞在他身上的小家伙。他缓过神定睛一看，竟是个七八岁大的孩童，眉目清秀，身上的衣衫料子极好，不过周身脏兮兮的，反而显得穿着不如普通杂役。
“哎呦！”琥珀一把扯过小男孩，“二公子，老爷不是吩咐过你待在青泥院不要乱跑吗？这怎么闯进内院了？”
“琥珀姐姐，我不小心迷路了……”男孩绞着沾满泥土的衣袖，泪眼汪汪，却不看琥珀，直直望着阿靖。
“算了算了，你且在这待着，我送完客再来寻你。”琥珀收了手，与男孩隔开一小段距离，眼中闪过一丝嫌弃。
阿靖离得近，瞧得真真切切。想来这就是传言中陈府的那个天煞孤星了吧。这孩子倒也可怜，刚出生就死了爹娘，又有一个江湖道士说什么他生逢六煞，必克至亲。如今看来陈府诸人也是信了这些，才如此不待见他。
阿靖生出几分怜惜，他摸了摸那孩子的头，找遍全身也只找出一只哄忠儿用的小哨子。他将那白瓷做的小哨子递给男孩，那孩子眼中扑闪着泪光，将小哨子宝贝似的紧紧攥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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