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昏昏沉沉的,耳畔传来呢喃,可他什么也听不清。身子仿佛有千斤重,怎么都提不起来劲儿。阿靖用尽全力才爬了起来,发现自己竟处在一条昏暗的没有尽头的河水中。
河水发黑,浸过脚踝冰冷刺骨,似是有无数葬身河底的怨灵在拉扯他坠入地狱。
远处是一座桥,他蹚过河水,费力走过去。那桥看似很近但他走了好久也没走到桥前。
一个站在一口大锅前煮汤的美貌女子拦住他,幽幽道:“此处生魂勿入。”
他环顾四周,疑惑道:“此为何地?”
女子掩面笑道:“生魂不入,死者将往,一口浑汤,忘却过往。”
“这是黄泉?你是孟婆?”小时候师父曾讲过此地,本以为是话本子上是故事罢了,没想到竟是真的。
“你倒聪明,可惜你阳寿未尽,过不了奈何桥,不然留下来陪我作伴多好。”
阿靖此时才想起那夜情景,只觉生不如死,便伸手向孟婆讨了一碗汤,“我师父说你的汤能让人忘却过往,可是真的?”
孟婆笑而不语,递给他一碗褐黑色冒泡的液体,反问他道:“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他也没多想,接过碗就要饮下,此时一只修长的手抢下碗,他抬头一看,竟是师父。
师父一身素衣,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长高了。”
眼泪又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他每次见到师父时都如同长不大一般。
师父像幼时一般俯下|身子抱住他,“阿靖,回去吧,好好活着。”
他缩在师父温暖的怀抱中委屈的嘟囔道:“我不想离开你。”
师父如往常般安抚他道:“听话。”
意识渐渐归入身体,他尝试着挪动身子,可一动就是撕心裂肺的痛楚。耳畔的呢喃逐渐清晰,那居然是阿史那何力的声音。
他费力抬起沉重的眼皮,何力的面容映入眼帘。他烧的昏昏沉沉,意识还是有些朦胧,可那夜的事情他记得清楚,他不想看见何力,索性闭上眼放空自己。
何力脸上的笑容还来不及展开就消失了,他抬手触碰阿靖的脸颊,指尖触摸到阿靖的颤抖和拒绝像一把刀剜进他心里。
阿靖还是烧的厉害,不一会儿又昏昏沉沉睡过去,再醒过来时何力已经离去,而屋外的白梅却悄然绽放。
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绝。犹记去年,探梅时节。故人旧事今何在。
他立于书案,执笔写下一幅挽联:
‘书生意气,宠辱不惊,唯明月与清风相送。
足智多谋,视死如归,留肝胆与山河同眠。’
一滴泪落在尚未干涸的笔墨上,随之晕开。今日是段大人三七,他无论怎样都要去祭拜。
背部那个要命的伤口火辣辣的疼,可那个游医极厉害,连这样的伤都能让它结痂。
门外的守卫都在打瞌睡,他放轻脚步,没有惊扰到他们。
蓁蓁藏在最粗壮的那颗白梅树后,素缟麻衣,脸色憔悴,一见阿靖就扑到他怀中哭泣。父亲新丧,她又接连受惊,此时更是恨不得将眼泪哭尽才肯罢休。
阿靖想这些天她流的泪大概比任何时候都多,他抬手拍了拍她的背,折下一朵白梅簪在她乌黑的丫髻上,“乖,不哭了,我们去拜祭大人。”
段绍与发妻一同葬在那片他手植的桃花林中,寒冬腊月,桃树上连树叶都凋零了,只余光秃秃的枝桠。
蓁蓁跪在地上泣不成声,一向骄傲刚烈的女子此时流泪满面。她年不及笄,却痛失双亲,这世间与她最亲近之人溘然长逝,怎么不痛?
阿靖含泪看着那墓碑,段绍对他视如己出,与他而言恩重如山,只是这些年的养育之恩他是再难报答了。
他俯身磕了三个响头,轻轻吟诵挽歌:
鬼伯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
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稍踟蹰。
大人,黄泉路上无故人,阿靖在此相送,您安心离去,我会不惜此身护好蓁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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