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狩庆典那晚,漠北的雪悄然而至。
赛音库伦四面环山,唯有米塔尔河流贯,阿史那何力的部族就建立在山谷低地上。
烈风卷着霜雪,扑打阿靖脸上,他下意识眯了眯眼。下一刻他就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仆固仑将他抱上马,戏谑地打量他,“没想到你扮作女人还挺好看的。”
阿靖撇了撇嘴,仆固仑并不愿意自己以男子身份随他参加冬狩庆典。突厥不受礼法习俗约束,较于中原民风更为开放,饶是如此,也未有埃米尔携男宠参与盛大集会的事情。阿靖为了仆固仑能遵守约定,咬牙告诉他自己愿意男扮女装,给足他面子。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行头,他着一袭长至膝部的湖色云缎左襟窄袄,用简单的皮带束腰,外罩藕色缠丝小褂,下|身着同色夹裤,蹬一双黑色长鞜,一副典型的突厥少女的装扮。
阿靖双手搂住飞翩的脖子,脸贴着马的鬃毛,眼波流转,“你喜欢吗?”
“你说你之前那么倔干什么?你要是早服软,老子保证不打你。”
他感觉到仆固仑在轻轻抚摸自己巴掌印还未消尽的脸颊,紧接着一个温热的吻落在自己额头上。
阿靖深褐色的眼眸低垂,掩藏住里面复杂汹涌的情绪。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不同于关内,漠北早早就进入了寒冬。
突厥牙帐和普通毡帐形状一致,都是带棱角的圆顶帐,这种圆顶帐用牛皮绳绑住,外面有羊毛毡围裹,以抵御寒冬烈风。但较之普通毡帐,牙帐规格更大,装饰也更为华丽。插在牙帐外的金狼头旗纛宣示着牙帐主人尊崇的地位。此刻牙帐外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阿靖发现人群中多是些附属突厥的小部落首领,他们带着岁贡前来拜见突厥叶护。
漠北的冬季本就难熬,所有的游牧民族都是无法生产的,有的小部族一年的收入可能还不抵突厥人的一次庆会花销,可为了生存还是要向突厥缴纳岁贡、女人和奴隶,否则就会被突厥灭族。缴过岁贡后跟刮了半身肉差不了多少,剩下的粮草勉强支撑到来年开春,再开始辛苦的劳作、纳贡,周而复始,亦是可怜。
想着阿靖便叹了口气。
身后仆固仑揽紧他的腰,“这就是草原生存的法则,突厥是草原的狼王,而他们不过是突厥的奴隶。”
阿靖轻蔑一笑,是啊,突厥现在是草原的狼王。可是任何事物都有兴衰更替,又哪有永恒不变的呢?巍峨伟大的王朝会在一夕间崩塌,富贵显赫之家终有一日树倒猢狲散,大至一国小至一家一人,都难逃于此。世间万物变化莫测,其中规律大抵如此。突厥眼下风光无限,可这野蛮粗暴的统治错漏百出,又谈何长久?
他看着仆固仑骄傲的神情心里愈发不屑,面上却不显露分毫。他抱着仆固仑粗壮的胳膊,轻轻摇了摇,“我们进去吧,我想看中原舞蹈了。”
牙帐内炭火烧的很旺,阿靖身上的寒气立刻就消散了。他直直地盯着坐在帐中最高位置的人,手下意识用力握成拳,掌心的痛迫使他在怒火中保持理智。
“发什么愣,去那边坐!”
仆固仑拉着他走向自己的座位,那个位置离阿史那何力不是很近,阿靖伸长了脖子想让他注意到自己,可阿史那何力往他那边看了几眼压根没注意到他。
阿靖急的直冒汗,加上屋中的热气,更让他头昏脑涨。他想自己真是中魔障了,轻易相信一个病中之人的话!或许那个老人只是病中恍惚认错他与那个什么劳子公主了!
可他已经亲眼看到那个残忍杀害自己师兄的人了!那个自己恨不得生吞活剥、恨不得他死后堕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的人!
阿靖在即将失去理智的时候清醒过来了,他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容忍另一个屈辱的三年了,他已无路可退。
就在这时一个抱着白瓷盘口双连瓶的使者从牙帐外缓缓而入。双连瓶胎质细腻,瓷釉光泽明亮,白如凝脂,又隐现粉红。为了迎合突厥人的爱好,瓶口瓶身处又嵌了数量众多的诸如玛瑙琥珀之类的名贵宝石。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又因双连瓶体积较大,使者双手才勉强抱住,行走时更是小心翼翼,生怕出岔子。
阿靖在使者经过他面前的时候猛地站起来去摸那瓶子。
使者本就勉强抱住,被他这一吓,价值不菲的双连瓶从怀中滑落,直直砸在地上,碎成数片。
在使者的惊呼声中,仆固仑狠狠一拳直接将他砸倒在那堆碎片上。
阿靖下意识用手撑地,碎片被摁进手心里,顿时血流不止。他低着头盯着那沾血的碎片发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太冲动了!
这么大的喧闹,阿史那何力自然发现了,他皱了皱眉头,直直走向阿靖。
仆固仑急忙拦住阿史那何力,“叶护,这小兔崽子没见过世面,不是成心的……”
阿史那何力打断仆固仑,“不过是个不值钱的女奴,拉出去解决了就好,与你无关,我不会怪罪你。”
阿靖听到这话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无论怎样保命要紧。他扑去抱住阿史那何力的腿,声泪俱下:“叶护,我不是有心的!我、我只是好奇就摸了摸!我不是有心的,求求您饶我一命!”
阿史那何力厌恶地一脚把他踹开,扭头喝令护卫:“拉出去!”
护卫们眼疾手快,上去就把阿靖架开了。
自己马上要性命不保了,可他还有那么多不甘心,自己的仇人就在眼前,而自己马上就要变成刀下亡魂。
“阿史那何力!”这一哭喊掺杂着阿靖太多不甘和怨恨。
阿史那何力抬头看了那个女奴一眼,仿佛停止了呼吸,整个人因震惊动弹不得。
阿靖拼命挣扎想要摆脱桎梏,却被护卫越拉越远。在被拖出牙帐的那一刻他真的绝望了,他垂下头,一直哭泣。他不怕死,可他怕孤零零的、尸骨不全的死在漠北。他想回蜀中,他想葬在师父身边。
那些护卫要举刀了吧,就像宰杀牛羊一样毫不犹豫地砍掉自己的头颅。
师父,阿靖害怕……
阿靖紧紧闭着眼,突然一个人冲了出来将他拥入怀中。
那人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就像小时候一样。阿靖想自己这是死了才能与师父重聚。
陌生的、掺杂着失而复得的喜悦的声音在头顶传开,“安平,是你回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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