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君流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耳边咚咚回响的都是自己的心跳声。
好半晌,他顶着那张清心寡欲的冷淡脸,脚下一岔,鬼使神差推开窗翻了出去。
循规蹈矩的傅小公子干起翻窗的事来,动作也是行云流水,干脆利落,颇有老手的老练。
傅小公子落地时,莫名升起一股熟悉感。
他没细想,在晏明付房间前踌躇一瞬,轻手轻脚推门进去。
屋子里落针可闻,傅君流掀开床纱,看见一张染着细汗苍白的脸。
即便在梦里,晏明付都不得安稳。
傅君流白日里跃起的浮躁一瞬间平息,耳边喧嚣的少年情愫霎时归于平静,他目光落在晏明付柔软的嘴唇上,又疼惜的望向他的眉头。
舍不得。
他俯下/身,手指尚未触到他额头,被一双手有力的攫住,狠狠往上一推,紧接着眼前人翻身坐起,从枕头下抽出佩刀,白光闪过,晏明付劈刀要砍,眼里没有半分睡意,而刀身堪堪擦过傅君流脸颊,傅君流镇静的立在原地,连脸色都没有变一瞬。
“做噩梦了?”傅君流问。
晏明付额角流着薄汗,慌乱的喘了一口气,收回刀:“你怎么不躲。”
倘若他没收住手,刀便要砍上去了。
傅君流却不答,他坐在床边,温热的手掌覆上晏明付发抖的手腕,声音温润:“我方才翻来覆去在想。”
“想什么?”
“想来年开春,我成年了,可以带你回家。”
“你家……”
“你若是不喜欢怀归山庄,”傅君流道,“我们可以回璧玉潭,也可以去其他你喜欢的地方。”
傅小公子素来冷静克制,而今絮絮叨叨,却开始畅想未来,堂堂怀归山庄的长子,语气缱绻说的都是些琐碎的家常小事,家里可以种一块花田,院子后头可以添一方清泉,他三言两语,却将未来勾勒到比长久更为长久。
话说完,傅小公子坐在床边不动了,尽管仍是一副冷淡的表情,眼睛却亮晶晶的,等着晏明付回应。
倘若有毛茸茸的尾巴,此时约莫着要不受控制的往晏明付手腕上勾。
晏明付失笑:“大晚上吵醒我就为了说这个?”
傅君流的拇指撒娇似的擦过晏明付手腕。
晏某人恍然有一种错觉,像是养了一只巨型的大猫猫,平日里傲娇冷淡的要死,却走两步要跟,跑两步要蹭,闹脾气了还会甩尾巴。
他掀开被窝,让出半个位置,拍拍床边:“这么早就想着让我见家长?万一我不乐意呢?”
傅君流顺势爬上床,躺在他边上,闻言身子一僵,别扭的转过身,背对着晏明付,默不吭声。
晏明付乐了,凑到他耳边,没开口先软了语调:“傅小公子,这就生气了?”
傅君流忍无可忍的转过来,幸而夜色做掩,没让人看到他通红的耳尖:“我们今日……”
“我们接吻了。”
以前是有名无实,今日有名有实了,凭什么不能见父母。
晏明付噗嗤一声乐不可支,眼见着傅君流眼睛亮亮的又想凑过来图谋不轨,晏明付反手把枕头掏出来按在他脸上:“我看你今天翻来覆去想的是这件事才对。”
闹腾过一阵,晏明付挡不住困意,身旁的人呼吸平稳,带着一股妥帖安心的气息,晏公子挣扎了一瞬,闭上眼便睡着了。
傅小公子其实说的不对,他方才做的不是噩梦,硬要算,应当是个美梦。
梦里他坐在沙发上,二手市场淘来的沙发破了一个角,被人拿胶带封上,破旧的棉絮从胶带的缝隙里钻出,年久失修的电风扇吱呀吱呀的怪叫,晏明付端正的坐着,拿起遥控器按下下一个频道,电视机反应了十几秒,才慢吞吞换了画面,边上的少年眉飞色舞的讲着身边发生的趣事。
少年说话时手舞足蹈,笑容灿烂,好像全世界所有的事情都值得他高兴,他动作幅度大了些,一罐药从衣兜里掉出来。
晏明付的目光从电视上移开,弯腰把掉在地上的阿司匹林捡起来递给他,少年的话被打断,继而皱着眉,忧心忡忡:“你整天不讲话也不行啊,能不能活泼一点,学学哥哥我?”
晏明付看了他许久,才道:“好。”
我学学你。
如果能活得更自由更快乐,如果所谓的快乐我也能有的话。
少年于是高兴了,搂着晏明付的肩膀问:“你看什么呢,电视好看吗?这台电视都十四年了,是你出生那年出场的老古董了,你要不要新电视机,哥哥给你买?”
十四岁的晏明付像一滩从湖底捞起的烂泥,腐烂了十几年,只堪堪披着一张人皮,透出的气息都带着沉沉死气。
他转过身,继续认真的看电视,逃出来的自由是稀有的珍贵品,一分一秒都是奢侈,少年还在絮叨,吱呀的电风扇声成了不成调的背景音,隐约听见隔壁的阿姨又在恨铁不成钢的骂人,晏明付的思维好像也回到了十四岁那年,他无比清晰的知道自己在做梦。
他知道接下去老晏会把他抓回去,他短暂的自由只有两个月,他也知道不久后,少年永远的离开人世,明亮的笑容成了回忆里模糊的画面,正因为清醒,知晓结局,反而痛苦,连琐碎的家常都成了支离破碎的可望不可即,碎成一地的残渣。
可十四岁的晏明付,却在这样的日子里,有一个渺小的希冀,装着关于未来的模糊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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