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地张开手掌，“这是骠骑将军当年给我的。”城楼上的风冽冽作响，吹起了我和她的头发，还有那大红色的披风。诸邑公主的脸上写满了震惊，我看着她，“公主，现在到使用的时候了，您一定，可以让其发挥最大的作用。”
我拉起她的手，将东西发到她的手中，细长的黄铜节，大约半尺长，上面镶嵌着紫金白玉的函授，“这是虎贲军的临时调兵节仗，刻有当年皇上和骠骑将军的签名，在没有虎符的情况下，可以调一千骑兵，原是为了紧急情况下救援搜捕，来不及请虎符的时候用的。这是我们最后可以调动的军队了。”
“还有一样，这是一份完整的通关文牒。骠骑将军当年留给我，让我保护自己用的，”我笑了笑，“请转交给太子，他是最需要的人。”
我和她都不再年轻，从认识到现在，三十年匆匆而过，她的鬓间有几缕银丝，我又何尝不是呢？只有那坚毅果敢的行事，依然是当年的那个诸邑公主。
刘屈氂不是个用兵的人才，而太子刘据和诸邑公主都继承了卫家的军事天赋，他们分守东西城，用平民和囚犯将刘屈氂的正规军打得满地找牙，多次增兵之后，太子这一方才渐渐寡不敌众。
长安城内，到处都是血泊。和丞相刘屈氂的军队战斗已经五天了，呐喊，战斗，哀叫，冲锋，还有伴随而来的断壁残垣，生灵涂炭。
她看着我， “我和赵破奴马上去调兵，应该可以再撑两天，让太子出城。只要太子还在，一切都有转机。”她抓住我的肩膀，“贤泽，你去宫里，看看皇孙们。。。还有皇曾孙，他才几个月。”
我抱了抱她，顺着城楼而下。
皇宫中只有卫长公主在，陪伴着一张婴儿床，木然地微微摇着。她似乎知道我要问什么，“刘进（史皇孙），李皇孙和萧皇孙，都随他们父亲在东城战斗。”三人中只有史皇孙年龄稍长，刚刚弱冠，萧皇孙只有十五，李皇孙更只有十二，本该无忧无虑的年龄，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却由于江充苏文等人的陷害，要面对如此残酷的一切。
她眼中含着泪光，“这是进儿的孩子，一转眼，据儿都当祖父了。”
“孩子很好看。”我眼中有朦胧的水汽，“像皇上，也像卫皇后。”
小小的婴儿手脚有力地蹬着，时不时大声地啼哭两句，召显着他的存在感。
一夜无话。第二天下午，皇宫外响起了大批士兵搜宫的声音。“他们来搜人了，看来是打算彻底和太子你死我活了。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人。”我转过头，对卫长公主说到。
“嗯”，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平日柔弱的卫长公主此时却惊人的平静。她抱起婴儿，温柔地用被子裹好，“贤泽，我拜托你一件事，可以吗？”
我看着卫长公主的脸，直觉到她想说的话，“公主，你快走，带着孩子走，我还可以斡旋一阵。”
“不！”她笑的凄厉， “我柔弱了一辈子，今天就让我勇敢一回吧。” 她的泪眼中却满是决绝，“我已经生无可恋。去病离开了，嬗儿也离开了。后来改嫁曹襄，他也离我而去，宗儿也叫他们给害死了。前几天雨雁回来，告诉我霍柔在江南过得很好，还生了一对双胞胎。知道女儿平安，我就放心了。。。我是大汉长公主，理应留在这里。”
她突然一跪，我吃了一惊，连忙避让，她却怎么也不肯起来。“君行其难，我行其易。。。重担就交给你了。。。我知道你，决计可以让他成才的。。。” 汹涌而下的泪水冲刷尽了她的脂粉，她几乎说不下去，“皇曾孙，就交给你了。你。。。”
时间已经不容许我多想，我接过婴儿，她猛地将我推开。我看了看她，然后转身。带着乳母，从皇宫暗室下去的一刹那，我看见她拿起了架子上放着的美工刀。那是他们当年新婚时，骠骑将军送她的礼物。
卫长公主在皇宫的高台上拦住了叛军，直斥刘屈氂名为代君平叛，实乃勾结贰师将军李广利部众在长安作乱，扶持昌邑王，觊觎大位。她用刀捅伤叛军头目后引颈自戮，从高台上坠下。叛军没有预料到长公主的死，加上不少民众都看到了这一幕，又是给丞相送信，又是收拾现场，又要安抚与他们对抗的百姓，顿时一片大乱，搜宫也即刻停止。
卫长公主争取到了极其宝贵的时间。
从皇宫到长安西门，我在那里又见到了诸邑公主。她憔悴了不少，此时看见皇曾孙，稍稍松了一口气，用手轻轻抚摸上婴儿的小脸，“只愿他将来，平安喜乐，不要再遭大难。”我突然想起了史良娣幼年的那段话，“公主，若仪年少时曾同我说过，一位相士告诉她，她的后代有九五之尊的命，说不定这孩子。。。”我和她相对而泣，又道，“孩子还没有名字，您是他的姑祖母，取一个吧。”
诸邑公主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小名，就叫病已吧。”病已，病已，和去病同义，到底是两位公主都深深爱过的人啊。“如果这孩子将来有大造化，”她又说到，“大名，就叫刘询吧。” 她解下贴身的玉佩，爱怜地吻了吻孩子的额头，将玉佩放进婴儿的襁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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