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俩沉默了许久，蒋汉增才喑哑着嗓子说道：“他二婶儿，小宇当了这些年的会计，除了花销的，还债的，也还存了一两百来块钱，你跟他们家提了没有？”
二婶儿撇了撇嘴，说：“百十块钱能干啥？能盖新房不能？人家要住新平房，不住麦秸秆土坯瓦房。能拉起院墙不能？人家新媳妇儿来，可不想一出屋子就抛头露面。能买得起三转一响四大件不能？光是个自行车，就得一二百块钱。就算你借钱，能买得起，人家也还是不嫁。老陈家有钱，过的比你们舒坦多了，人家凭啥把闺女往火坑里填？唉……这女攀男的高枝好攀，男的想攀女的高枝，可就难咯。”
蒋汉增不吭声了。
他和蒋宇这些年赚的钱，除了还债、日常开销之外，所剩的，根本难以翻盖新房，更别说还要拉院墙，再买四大件了。
二婶见状，起身说道：“这媒我没有弄成，你们家的老母鸡我是吃不到嘴里了。水也喝了，话也说了，我回家做晌午饭去，你们爷俩再合计合计吧。”
说完，二婶扬长而去。
蒋宇痴痴呆呆的站在那里，就像是做了个噩梦。
刚才二婶说的那些话，字字句句，就像是鞭子一样抽打在他的脸上，比蒋照锋之前打自己脸的时候，还疼，还清晰。
尤其是那句话——这女的攀男的高枝好攀，男的攀女的高枝难。
蒋宇感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眼下的天还不算太热，他却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沉默中，他感觉眼前有点晕眩，像是饿的，又似乎不像。
“爸，我去找陈佳丽，问个清楚。”蒋宇说道。
蒋汉增一愣：“这时候去？”
蒋宇“嗯”了一声，说：“你自己做点饭吃吧，不用等我。”
蒋汉增说：“还是别去了吧，人家爹妈把话都说的那么明白了。你去了，也没有好话给你听，好叫佳丽跟着为难。”
蒋宇说：“没事，我就去这一次。我就是什么都没有，也叫他们看看我的态度吧。我是真心喜欢佳丽的，佳丽对我也是真心的好，他们就愿意拆散？”
蒋汉增说：“当爹娘的，只对自家的孩子好，不信别人会比他们对孩子还好。唉……你说了也是白说。”
“我去试试。”说完，蒋宇便走了。
独自坐在屋里的蒋汉增，突然间鼻子一酸，眼圈一红，眼泪竟“吧嗒”、“吧嗒”的开始往下掉。
这种折磨人的日子，什么时候能是个头啊。
陈家村与蒋家村，被一条柏油路省道隔开，蒋、陈两家，相距不过三里路远，可是这三里路，蒋宇却走了很久。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想了一路，可到地儿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都想了些什么，竟是一片空白。
陈佳丽的父亲陈学甫是种地技术能手，还是养猪专业户，受过公社里的表扬，家境殷实的很，去年还差一点被评上万元户了。
蒋宇还没走到陈佳丽额家，就能瞧见四间新式瓦房在北，两间平房在西，三面砖砌的高大围墙，一座气派的门楼，尺余高的门槛，暗红色的大厚木门，明晃晃的黄铜门钉、门环，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刺的蒋宇一阵恍惚。
他在门口踌躇了许久，最终决定鼓足勇气去叩击那门环，却忽的听见院子里有说话声：
“你妹子还不出来吃饭么？”
“还赌气呢。”蒋宇知道陈佳丽有个哥哥，叫做陈豪杰。
“你说说你妹子咋就那么傻，到底相中蒋宇啥了？”
“有才华呗。”
“才华？啥是才华？中看不中用的，都叫才华，驴屎蛋子外面光。”
“妈，要我说，你就甭管了，自由恋爱提倡多少年了，你和我爸还搞封建作风。”
“放屁！”陈佳丽的母亲徐大彩火了，骂道：“啥叫封建作风？那老蒋家里是个无底洞，填的满么？叫你妹子嫁过去，当牛做马啊！真想结婚，也行，蒋宇倒插门来咱们家，我就同意！你去跟佳丽那死妮子说，只要蒋汉增和蒋宇他爷俩儿愿意，我就同意！蒋宇要是不愿意，那就是他有问题。”
蒋宇听见这话，心里凉了半截，已经放到门环上的手，又连忙缩了回来。
耳听得陈豪杰说：“你这不是为难人么，蒋宇家里就俩人，他倒插门到咱家，他爹谁管啊。”
“所以我说这事儿就不成！”
蒋宇一下子没有了敲门的勇气。
“哎，你找谁啊？”忽然一个四五十岁左右的男子提着瓶醋走了过来，蒋宇一眼瞧见那男子眉眼依稀有些跟陈佳丽相似，料想是陈佳丽的父亲，当即慌张道：“我，我走错门了。”说完，头也不回的跑了。
这个人，正是陈佳丽的父亲陈学甫，方圆十里八乡有名的能人。
他看着蒋宇落荒而逃的背影，摇了摇头。
两个村子相隔不远，村民们彼此都熟悉，谁家的儿子像谁，陈学甫又怎么可能瞧不出来蒋宇是谁？
进了家门，看见儿子陈豪杰和妻子徐大彩还在说话，陈学甫不由得问道：“刚才门口有人，你们知道不？”
徐大彩说：“谁呀？”
陈学甫说：“我看像是蒋宇。”
话音刚落，平房屋里的门一下子开了，陈佳丽眼睛肿的像两个桃，也不吭声，急急匆匆的走出来，往大门口跑去，陈学甫喊道：“他早跑了，你出去干啥？”
陈佳丽没吭声，出了大门，往外张望了一番，果然不见蒋宇的影子，又回到院子里，问陈学甫：“爸，你跟他说什么了？”
“你个死妮子，肯出来了？”徐大彩瞪眼道：“赶紧去洗洗脸！”
陈佳丽不理会自己的母亲，而是又追问了陈学甫一句：“你是不是跟他说什么话了？”
陈学甫说：“我回来的时候，他在门口，我问他找谁，他说找错门了，然后就跑了。”
“肯定是你们说的话都让他给听见了！”陈佳丽气急败坏的冲着陈豪杰和徐大彩指了指，又跺了跺脚。
陈豪杰挠了挠头：“不会吧？”
陈佳丽说：“你们俩，那么大的声音，我关着门窗都听得清清楚楚！妈，让人家倒插门，亏你想得出，你怎么不叫你儿子倒插门去！”
“哎？这关我什么事？”陈豪杰无奈的说道。
徐大彩却怒道：“咱家又不穷，不卖儿子！也不卖闺女！”
“你简直是老封建，不可理喻！”陈佳丽扭头往外跑去了。
徐大彩追着喊道：“你去哪儿？！”
陈佳丽没有回答，转瞬间跑得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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