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二十六年，刚过完春节，举国上下都还没有从欢庆佳节的气氛中缓过来，就又都关注起来了另一件大事，那就是科考。
尤其是那些聚集在洛都的士子，过年都没有回乡，仍旧是寓居在洛都。
越是临近放榜的日子，越是紧张，越是激动，越是不安，越是彷徨。
就像是赌博，都已经下了最大的赌注，买定离手，只等着庄家揭盖的那一刻。
是欢喜雀跃，还是黯然神伤，人人都似乎是心中有谱，却又都万分不确定。
孙茂是志在必得的。
孙秀曾问他考得怎么样，他夸海口说，便不是第一，也该是第二，还惹得孙秀骂了他一通，说他做人太不谦逊。
王宣是主考，批阅考卷的时候，特别注意之前在凤来仪遇到的那些士子，尤其是那几个曾经评点他人品的人。
张惠方、姬纶、毛晟、谭刚、徐印森等人的试卷，王宣都看的格外认真。
那个徐印森，是豫州阳翟的著名人物，当初大陈施行举察制的时候，许多人都曾举荐过徐印森，只是王宣每次都否决，他认为徐印森此人只擅长夸夸其谈，不懂实务，是沽名钓誉之徒，并非是真能做事的人，这次看他的试卷，还是一如既往，洋洋洒洒，慷慨激昂，旁征博引，却写的又全都是空话、大话，对治国安邦，经世济用，没有半点好处，王宣毫不犹豫的给他打掉了，心中忖道：“看来人才就是人才，不是人才仍旧不是人才，无论是什么制度，你都出不了头。你也该认倒霉，谁叫本届的主考是我王某人。我还真就睚眦必报，印象到你了。”
张惠方的文章倒是写的颇有看头，瞧得出来，其胸中是有点墨的，而且也并非是纸上谈兵，还真有些针砭时弊的东西在，可以借鉴。
姬纶的文章就有些不如张惠方了，但也能看。
谭刚的过于偏激，王宣本来也想着给他打掉，但是后来再一想，此人倒是有些类同于自己年轻时候的脾性，未必不好，只是真的录了他，以后做官，是要吃不少亏的。想了又想，官场险恶，这样的人，还是算了。记得他的家世也不错，何必非要荣登仕途？于是判了下去。
看来看去，倒是毛晟写的最好。
不但那一笔字写的好看，就是文章也大气而内敛，没有花团锦簇的词藻堆砌，但是字字珠玑，句句都说到了当今朝野问题的点子上，竟像是一个站在时局之外的旁观者一样，洞若观火，事事明朗。
反复看了几遍，王宣都忍不住击节赞赏。
回忆当初，在凤来仪的时候，那个毛晟不显山不漏水，长得清秀，言辞谦逊，而且还笃定今年的主考是自己，这个人，真有意思。
王宣思来想去，忍不住拿了毛晟的文章去找孙秀，说道：“丞相，下官发现了一个大才，这个人，下官打算录他为榜首。”
孙秀只瞥了一眼，便认出来，那字迹是自己儿子的，当即也不作声色，将试卷看了一遍，暗暗窃喜，忖道：“这小畜生倒也没有夸大，还是有些真才实学的，怪不得敢说自己不是第一就是第二。”
王宣瞧着孙秀但看完之后沉吟不语，便忍不住问道：“丞相觉得如何？下官真是觉得好，好到了极品！”
孙秀笑了笑，把试卷又还给了王宣，嘴里说道：“王大人，你是主考，本官却不是，不宜对考生的试卷发表任何评论。”
王宣一愣，心中忖道：“你看都看过了，还说这种话？未免也太小心谨慎了吧？若是觉得这文章写得不好，便直说嘛。”
却听孙秀继续说道：“本官觉得，王大人若是已经拟定了前三，又有些拿不准，不妨去见见皇上，让皇上来定夺。这样的话，皇上也不会认为王大人做事自专，重要的事情仍旧会请教皇上定夺，而等到最后榜单出来，也有皇上的功劳，皇上心中会很欣慰的。”
王宣想了想，还真是这个道理，自己居然就没有想到，他不由得暗暗佩服孙秀做官的经验技巧实在是已经炉火纯青。当即说道：“多谢丞相提点，下官就这么办。”
“嗯。”
入了宫之后，王宣叩见了陈奇，让陈奇看了看他自己拟定的前三甲的文章，陈奇也都一一看的认真，最后拿着毛晟的文章笑道：“你觉得这篇文章能拿第一？”
王宣也不掩饰自己的喜欢，直言相告道：“是的，臣觉得是真好。”
“确实极好，若论真才实学，当是第一，但，呵呵呵……”陈奇忽然笑了起来，笑的还很古怪。
王宣看的莫名其妙，不知道陈奇在笑什么，又不好问。
过了片刻，陈奇说道：“王宣，朕劝你，这个毛晟的试卷，好虽好，可你还是给他判个第二吧。为了他好，也为了你好，更为了天下好。”
“这是为何？”王宣诧异了起来，既然皇上自己都说了，能当第一，为什么又要判第二？又扯什么为了他好，为了你好，为了天下好？难道判个第一就对所有人都不好吗？什么道理？
却听陈奇说道：“你啊你，朕真要批评你粗心大意了，难道你看着这笔字，就不觉得有些眼熟吗？”
“字？”王宣一愣，仔细再看那试卷，确实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似曾相识，蓦然间，王宣想起来了孙秀，孙秀的字迹，与此相仿，但是要比毛晟的字迹更加内敛，也更加大气，恍惚间，王宣醒悟了过来，惊声说道：“这，这是孙丞相家三公子化名所考的试卷！？”
“你可以去问问孙秀。”陈奇很是得意。
王宣没有看出来，自己一眼就看出来了，还是高明。
王宣拜道：“陛下英明，臣愚钝不及。”
“那你觉得朕判他第二好还是不好？”
“好，陛下是苦心孤诣！若是孙公子，确实判个第二为好，若得第一，恐天下人有所抱怨，以为是借助了父兄的势力。判个第二，再将文章传扬出去，料想也能博得一个美名。”
陈奇更加得意，道：“你明白就好了，只是委屈这孙茂，到时候，你跟孙秀解释解释。”
王宣心中忖道：“孙丞相真是老奸巨猾，他自己其实早就知道，也知道不能让自己儿子拿第一，故意让我来见皇上，我还解释什么？”但嘴上却说道：“臣明白。”
评定试卷正在有条不紊的紧张进行着，放榜也在数日之间，无数考生翘首以待，却是谁也不曾料到，会有另外一件重大的事情陡然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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