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任第二日上午，王宣便招来负责钱粮的县佐吴恩，指着桌上的案牍，问道：“全县所有登记在册的土地、户口都在这其中了？”
吴恩点了点头：“是的，大人。”
“胡说！”王宣喝道：“我问你，雎阳县一共有多少地？”
吴恩道：“回大人，一共是三万一千三百六十七顷六十五亩。”
”一共有多少户？“
”该是四万九千八百余户。“
“呵呵……”王宣冷笑了起来，问道：“吴恩，现在是哪一年？”
吴恩一愣：“永定十三年啊，大人。”
“大陈开国已经十三年了，比之前朝，是繁荣富庶，还是困顿不如？”
“这……”吴恩赶紧恭恭敬敬说道：“我朝皇帝自建元以来，勤政爱民，轻徭薄赋，休养生息，又抚平四方，除外戚，削诸藩，以孙丞相、张丞相、许大夫辅政，无论文治还是武功，都远超暴夏，自是更加繁荣富庶。”
“那土地和户口比起前朝，是增加了还是减少了？”
“这自然是增加了，田亩新垦数万顷，户口翻倍且不止。”
“好！”王宣起身说道：“龙丘郡在前朝的时候，是陈郡，为避讳当今国姓，改为龙丘郡。提封并未变化，前朝的时候，此郡有田亩共计是五十一万两千九十二顷八十五亩，有户是三十五万八千四百一十四，丁口一百五十五万九千九百一十七！此郡共领县十二，其中雎阳县最大，田亩最多，人口最众！便是以平均论，在前朝的时候，雎阳县也该有田亩四万顷以上，户三万，丁口十二万以上！你刚才又说，大陈比之前朝，多垦田亩数万顷，户口翻倍不止，是也不是？”
吴恩都惊呆了。
王宣继续说道：“我第一次问你，你说雎阳县有田亩三万一千余顷，有户四万九千余，这是什么道理？！田亩反不如前朝，人也只增加了不足两万户？！开国十三年来的增加哪里去了？被你给吃了！？”
吴恩吓得面无人色，两腿战栗，哆哆嗦嗦说道：“大大人，这，这都是账簿上登记的啊，小，小人也是看了账簿，才对大人这么说的。”
“账簿，账簿，账簿不是人记的么？！”王宣双手抱起桌子上的文书，全都给抛到了地上，喝道：“尔等如此弄虚作假，简直是丧心病狂，令人发指！隐瞒数万顷的土地，上万户人，你们准备干什么？造反么？！”
“大人！”吴恩跪了下去，说道：“大人，这话小的担不起啊。原本垦出来的新田，都给了小农，但是渐渐流转买卖，账簿记来记去，就出了纰漏，至于户口，有些小农不想缴纳赋税，情愿入编在豪富之家充当奴仆，在县府消去农户，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非是县府有意弄虚作假。”
“那不是土地流转，是土地兼并！我看，雎阳县的土地，都兼并到了李五妮的名下了吧？”王宣嘿然说道：“便是流转，也该登记在案，按照田亩缴纳赋税，因何短缺？！还有，你说小农自愿编入奴籍，在县府销户，这样的人，能有多少？我来雎阳的第一天，在县城中就看到满街的叫花子，这是怎么了？这是灾年吗？我在北海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乞丐！他们是哪里来的？咹！？”
吴恩不敢再说话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个王宣，根本无法糊弄。
他对什么都清楚，甚至比自己这个在雎阳县做了多年的县佐还要熟悉雎阳县的情况。
这太奇怪了，对于龙丘郡和雎阳县的情况，他是从哪里了解的？
他当上雎阳县令不也是前不久的事情吗？之前他是北海郡太守，与雎阳县相隔千里，根本毫无交集，难道说从那个时候，他便开始为来雎阳县为官做准备了？
这断然是不可能的啊。
王宣冷笑道：“吴恩，你在想什么？”
“没，没有。”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为什么本官对雎阳县这么熟悉，是不是？实话告诉你，自被皇上任命到本县为官之后，我便连夜求见孙丞相，要了封库文典，查了前朝的案牍，你想糊弄本官，怕是很难！”
“小，小人岂敢？”
“不敢最好！”王宣道：“你该明白，我来这里是干什么的，我也知道李五妮的背后是谁，但本官背后的人是谁，你掂量掂量，别学有些人，不识时务，分不清是非轻重。”
“是，是！”
“现在我问你，雎阳县少的田亩哪里去了？”
“这……”吴恩嗫嚅着，还是不敢吭声。
“怎么，还不说？”
吴恩左顾右盼了一眼，见只有王孝在旁边站着，门口还有王忠，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便大了胆子，说道：“大人，其实你自己心里跟明镜似的，何必又来盘问小人呢？”
“呵呵呵……”王宣笑道：“我就是要你亲口说出来。你不敢说，莫非是你占得也有？”
”没，没有。“吴恩咽了口唾沫，说道：“少的田亩，大多数都在李老爷名下，还有部分，在刘太守名下，本县的县丞康达，县尉黄勇，还有前任县令杜衡，都有份儿。”
“你呢？”王宣说道：“我再问你一遍，你占了没有？此时说出来，本官或可保你，后面查出来了，可就晚了。”
“小的真没有。”
“你是主管钱粮的县佐，岂能无份？”
“小的向来胆子不大，他们给，小的也不敢要。”
“你不要，他们岂能放过你？”
“小的转赠给刘太守的姨娘兄弟了。”
“你倒是会做人。”王宣笑了几声，说道：“那依你说，现在本官该怎么办，才能把勘田的事情给做好？”
“这……”吴恩的眼珠子转了又转，说道：“大人真的要查下去？”
“查，一查到底！”
“如果大人真有此决心，那倒是简单了。”吴恩凑近了，压低声音说道：“只要大人发布文榜，说按照县府的账簿，实地勘察，只要是无名无主的田亩，全都充归县府所有。届时，自然有人前来认领，大人不就知道是谁占地，占了多少地了吗？”
“好啊。”王宣深深的看了吴恩一眼：“本官没有看错你，给你记一大功！”
“不不不。”吴恩连忙拒绝道：“小人还是籍籍无名的好。”
王宣冷笑了几声，他自然明白吴恩的意思。
他还是怕。
这奸猾的小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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