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光脚走过去,无声地站到他身后,入神地看啊看。
心脏又开始尬舞了,眼睛一热,有些话莫名其妙地跑了出来,她听见自己对着那个背影没头没脑地说:我比你大,将来老得比你快,我只是个小护士这个小县城我可能一辈子也走不出去……
她听见自己说:
咱们不现实,你不要耽误了自己……回去读你的书吧。
男生回头,看她一眼,又低头继续盯着锅看。
半晌,瓮声瓮气地回答:……试一下吧。
锅盖掀开,浓雾散开,色香尚可,这条Bia死得还算体面。
他低声道:地上凉,你先去穿上鞋。
…………
后来不忙的时候,他们经常一起去买菜,医院门口有菜农,零零散散小菜摊。肉也买,之前一个人时肉钱两三元,现在两人变成五六元。五六元钱的肉也就一管牙膏那么点儿大,人家抱怨:哎呀这个鬼怎么卖?
小蓝也哎呀:哎呀我们又没冰箱,买多了吃不了哇,哎呀哎呀,你看我这么小只,买多了吃不了哇。
买一次菜,菜金10元,够俩人吃一天。
壮族话的吃饭,叫“耕爱”。
他们一般一顿只耕爱一个菜,要么肉丝茄子加米饭,要么青菜肉丝挂面。偶尔蠢子做一次鱼,俩人一点汤汁也不剩地耕爱干净。
菜是不敢剩的,没有冰箱,怕坏。
洗衣机也没有,衣服洗完俩人一起拧,小蓝力气小,蠢子一使劲,她胳膊变麻花,哎哎哎地喊着,东倒西歪。后来再洗衣服,蠢子自己拧干,小蓝的手容易起冻疮,这些活他不再让小蓝干。
空调也没有,电视也没有。
偶尔有空,窗前闲坐,共同的爱好是听歌。
耳机一人一只,大半天不用说话,只是安静地听,中国的外国的,古典的流行的,小河的晓利的野孩子乐队的……
有时蠢子背着吉他来,他埋头练琴,她盘腿一坐,等着那些叮叮咚咚的拨弹从膝上跳过。
蠢子的音乐,小蓝是最初识货的人,超级爱。
她也是那时养成的习惯:习惯盘腿坐着听蠢子弹歌。
有时不用加班,她会跑来地摊上寻蠢子,也是盘腿坐,乐呵呵的,左顾右盼的。
你练你的琴就好,她说,我来帮你卖东西就好。
有曾经的病人家属路过,指着她问:哎哎哎,你不是那个……
她点头寒暄,一脸严肃:您家阿叔最近身体怎么样了?最近怎么没带他来复查啊?要上心一点儿哦……
又把爪子怼到人家鼻子底下:闻一闻吧,桂花香水,10元钱3个!很香!
小蓝招揽生意时,蠢子不看她,一言不发。小蓝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来陪你摆摊哦?
他点头又摇头,黑框眼镜沉沉地压着眼帘,怀中的吉他也是缄默的。
于是小蓝不再追问,改聊明天的10元钱菜单:茄子已经吃了好几天了,不如明天黄瓜,后天豆角?
饮食男女,家常琐碎,很少有九〇后像他俩这样谈恋爱。明明两个20岁出头的年轻人,倒像是十几年的默契夫妻在过日子。满街的灯红酒绿莺歌燕舞,满世界的爱恨情仇别离喜悲都与他们无关。
他们那时的故事普通得要死平淡得像碗青菜汤:
最一穷二白的年纪,一个穷小子遇上一个穷姑娘,一个大男孩爱上一个好姑娘。
那简直是爱情最美好的模样。
(五)
小蓝后来没再去过地摊。开学后蠢子没时间再摆摊,但依旧夜夜来阳朔。
他那时找到一份酒吧驻唱的工作,离桥头不远,就在西街那儿。
每晚8点上班到凌晨一两点,再坐早上6点的班车回校上课。工资每天70元,来回车费30元,实得40元。
算上车上打盹时间,每天的睡眠勉强是够的。
这份工作辛苦,却比摆地摊时挣得多,还可以多陪陪小蓝,小蓝夜班结束时,他正好可以背着吉他等在医院门前,陪她一路散步,走回那间小小的出租屋。
他的话依旧不多,偶尔主动聊聊自己今天唱了什么歌,酒吧里又来了什么奇葩客人……大都是在小蓝情绪低落时才说,应该是又有病人没能抢救过来,她是撇着嘴的。
他不会劝人,只是停下脚步拽拽小蓝衣袖,陪她在路边坐坐。
坐下也无话,只是把一只耳机轻轻塞进小蓝的耳朵。
走走停停,停停坐坐,从冬天到夏天再到冬天,那条路后来很熟悉他们,每到半夜就清场,只留他俩在身上走着。
每天熬夜加奔波,蠢子瘦得很快,人脸一瘦,黑框眼镜愈发显大,像长者。
每每小蓝心疼他,想板起脸来说些什么,他只一句搪塞:放心,不会挂科。
两人感情极好,从不吵架,见拗不过他,她也就把话咽回去了。
一个学期下来,除了耽搁过几次地理信息概论课,所有的课业都很神奇地没有挂科,包括那个鬼知道有什么用的地理信息概论课。
小蓝惊讶他是学霸,他手揣在鼓鼓囊囊的裤兜里,笑眯眯的:
我涨工资了,请你吃顿牛排吧?
熨了衣服,擦了鞋,还为牛排专门洗了头。
都是生平第一次进西餐厅,两个人都激动坏了。吃完牛排后,两个人都气坏了。
小蓝出了餐厅门,就蹲在地上不肯走了,心碎成粉了。
这可是两百多元钱啊……面包还没拳头大,牛排还没有鞋底大,还没吃饱就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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